裴廷渊没听分明她叫的到底是清儿还是娘亲,也无暇细究,只觉得心里乱成了一锅粥。
这女人怎么总是梦魇?
一定是被那些天杀的贼匪吓破了胆子,外加一路逃亡,担惊受怕。
而自己还捉弄她,真不是个东西!
裴廷渊怀着愧疚,就这么让林清栀一直抓着手,到了天亮才离开她的屋子。
心中气闷未消,郁结不已,他决定练会儿剑,好好宣泄一下情绪。
长剑在手,只见他身姿矫健,步法霸道,刚一起势便是雷霆万钧。
很快人剑合一,剑身如有生命,时而化作银蛇,阴诡莫测。
时而迅疾如蛟龙,刚猛凌厉,以刺破苍穹之势直上九天云霄。
又如群雀降临,轻盈敏捷,翻飞盘旋,或疏或骤。
王巍正巧进来院子,看得呆了,恍然回神,周遭已是落英缤纷。
唯有裴廷渊脚下的一丈之地干干净净,劲风卷出一个旋儿来,连一粒砂石尘埃都靠近不得。
“将军,你……”他喃喃开口,“你心可疼?”
裴廷渊一愣,心想自己的剑术莫非已臻化境,能将心事述诸一招一式之间?
“你读懂了?”他问。
王巍摇头,指指他胸口,“看着就疼啊。”
裴廷渊低头,才发现自己舞得太忘我,把伤口给舞崩了,天青色道袍的胸口处一片殷红鲜血。
他看看四周,所幸再无旁人,便一把抓起王巍把他提溜进屋里。
“这秘密千万不能走漏!不然你死定了!”他恶狠狠威胁。
王巍问:“这秘密除了我,还有谁知道?”
裴廷渊细数:“我、林姑娘、银照,还有刺伤我的混账!”
王巍很想关心裴廷渊有着如此高超的武艺,能被何人刺伤?
但他更关心自己的安危。
“将军!这么多人知道秘密,万一走漏了,你是将所有人一起杀了,还是单单杀我一个?”
“哪来那么多屁话!老子现在就想杀你!还不快帮忙!”
裴廷渊说着粗手粗脚扯开衣襟,露出一道伤口,正咕咕冒着血水,而他满头满脸的豆大汗珠直往里滚。
耳边回想起那女人凶巴巴的声音——
“你根本连汗都不可以出!汗难道就不是水吗?”
真是金玉良言啊!
汗不仅是水,里头还有盐,进了伤口里,爽得让人升天。
“唉……”裴廷渊叹气,小声嘀咕:“若是被她知道,又要挨骂了。”
王巍笑道:“那敢情好!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不相爱!”
可现在两人感情不咋好啊!
裴廷渊又叹了一口气,“罢了,她一定在生我气,怕是不会再理我了。”
“啊?咋还没和好呢?秋莲说我妹子都给你做香囊了,你咋不顺着台阶下来?”王巍问。
因为他贪玩,又把她给得罪了,裴廷渊脸色难看,绷着脸不说话。
“将军莫愁。”王巍一拍胸脯,“这事儿我有经验!我教你啊,她不理你,你就让她来骂你!骂舒服了,她就又会理你了!这招我屡试不爽,将军照我说的做准没错!”
“哦?”
听上去怎么有点贱?能行吗?裴廷渊表示怀疑,但决定试试。
林清栀昨晚几乎没怎么睡,也就是天快亮时,才稍许睡得踏实些。
她想起自己昏沉沉中看到那人坐在床边的身影,自己还拽着他的手不放,不觉红了脸。
算了,只要他别再乱来,就原谅他吧。
她撑坐起身,下床洗漱,双腿落地时感觉软绵绵的,脚步虚浮无力,脑袋也晕晕乎乎,看来还有几分寒热。
就在此时,窗外响起王巍的大嗓门。
“啊!将军的剑术啊!真是高超!咦?将军怎么回屋了?属下还想向将军讨教一二呢!”
林清栀越听心越惊,想着裴廷渊怎么能练剑?他那道伤还没长好,哪里经得住折腾?!
他急急回屋,必然是伤口崩了!
林清栀不敢耽搁,赶紧跑去裴廷渊的屋子,一进门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地上染了大片血迹的衣服更是触目惊心!
“你!你!你人呢?”
她不管不顾地冲进内室,就看到裴廷渊笨手笨脚地拿湿布在擦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裴廷渊!你胡闹!”
开始了,要开始骂了。
裴廷渊坐等挨骂,不料她没再多说什么,而是把他拉到了床上躺着。
然后用药水浸湿帕子,绞到半干,轻手轻脚地帮他清理伤口。
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桃花眼尾红红的,小巧的鼻头也红红的,时不时吸吸鼻子,一副马上要哭出来的模样。
这女人……
是心疼他?
这样的话,让她责骂泄愤想必她也是舍不得的了。
裴廷渊灵光乍现,有了新的计谋。
“哎呦……”
“哎哎哎呦……”
林清栀吓得手一顿,“你怎么了?”
裴廷渊气若游丝,哼哼唧唧,“我好像快不行了……”
演技其实很浮夸,放在平时,林清栀不用看都能识破他这拙劣的苦肉计。
但一是她自己正头疼脑热,有些迷糊。
二是心怀感动,关心则乱。
三是怎么都想不到裴廷渊这个粗人会假装虚弱,干出这种非大丈夫所为的事儿来。
再加上裴廷渊一身的汗,额头发烫,呼吸急促,心跳如鼓,脉搏里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乱窜。
林清栀方寸大乱,急得真的快要哭了。
“不会的,将军不会有事的!将军一定会好起来的!我往后还要指望您呢……”
她说的是复仇大计,裴廷渊却误会了,以为她说的是人生大事。
这是托付终身之意啊?
裴廷渊曾经自作多情过一次,生怕自己又会错了意,躺在床上左思右想抓耳挠腮了好一会儿。
等林清栀去拿了止血的草药和一碗热腾腾的汤药回来,他不肯喝,只是问她:“秀玉,我要是瘫了,这个家就交给你管成不?你可愿意帮我打理府中庶务?”
林清栀一心想哄他乖乖把药喝了,再说帮他治家的事她早有打算,便一口应下。
“我愿意的,将军。”
裴廷渊乐了,按耐住激动之情,由她一勺勺吹凉了药,一口一口将药喝下。
最后她就着碗,把剩下的小半碗汤药喝完了。
替他敷完伤药,她说:“放心睡吧,将军,我也会守着您的。”
她当真就那么坐在小杌子上,伏在床边睡了过去。
裴廷渊虽然昨晚几乎没阖过眼,但此刻精神奕奕,看着床头架上挂着的香囊,时不时抬手拨弄两下,怎么都睡不着。
“秀玉,咱们再说会儿话吧?”
那女人没反应,裴廷渊推推她,“秀玉?”
林清栀还是没反应。
裴廷渊这下才后知后觉,瞧出了不对,把她一下抱到了床上。
“秀玉!秀玉!”
“唔……娘亲……”
她终于有回应,裴廷渊松了一口气,打算下床去叫人。
可看着怀里女人姣美绝艳的容颜,忽而自小腹处又升起一股暖流,到了心口,骤然泛起一片刺疼,像有千万根针在扎。
又像有什么要冲破桎梏……
裴廷渊皱了皱眉,眼前一黑,倒在了林清栀的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