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头枕双手躺在床上,细细地琢磨着这几天发生的事儿。
重生发生在两天之前。
上一世,自己当牛做马,给老板换了老婆、领导换了豪车,最后自己还是只拿了三千多的工资退休,直到临死,也没见着这些老板、领导来看望过自己。
没曾想老天爷竟然给了自己一次重生的机会,还刚好重生在自己插队回来之后、进连杆厂工作之前。
夏天记得这段时间,他爸是连杆厂职工,他妈是地区医院护士,他妹比他早一年回城,家里托关系给安排在邮局当接线员,轮到夏天时,家里的关系就托不动了。
后来全家一商量,就决定让夏天爸提前退休,把空缺让给夏天。
上一世的夏天就是这样走上了一条“只要肯吃苦就有吃不完的苦”的不归路,后来连杆厂垮台,除了吃苦之外,他又增加了一个四处托关系找工作的副本。
在接受自己重生的事实之后,夏天立即想到这一世决不能重蹈上一世的覆辙,过完了牛马一生,这一生他只想轻轻松松的。
可是再怎么轻松也得吃饭呐,他20岁的人了,不可能还吃父母。再说了,父母那两个子儿也经不住他白吃白喝。
所以,还是得找点活儿干,能填饱肚子就行。
这两天夏天几乎整天都躺在床上,他一边思考着之后应该怎么办一边等待着。
前一世夏天也接触过网络,他知道很多小说都会写重生后得到什么系统或者金手指,所以他觉得自己也应该有。
可是等来等去,夏天没等到系统,却等来了居委会刘大妈。
78年,知青回城潮,大街小巷挤着一堆堆回城之后无所事事却又精力充沛无处发泄的年轻人,各种治安事件层出不断。
为了维持稳定,各地政府相继出台各项政策,以帮助这些年轻人就业。
前几天,居委会刘大妈找上门,说是给夏天在三台路相中了一个茶水摊的位子,问他去不去。
夏天一家包括夏天自己,像是受了奇耻大辱,一口否决了刘大妈。
否决的理由很简单,夏天爸妈虽然都是基层工人,但都是有单位的人,夏天妈的单位还是地区医院。
所以全家都认为哪怕是让夏天去掏大粪,也得在国家单位里面掏大粪,集体单位都不行。
不过那是在夏天重生之前,昨天刘大妈又来了,但是这一次是在夏天重生之后,虽然夏天爸妈依旧否决了刘大妈,夏天却动了心。
上一世经历了完整的一生,也对共和国的发展脉络了如指掌,什么国家单位集体单位的,夏天不在乎。
摆个茶水摊又不累,再稍微动点脑子,填饱肚子不成问题。
最重要的,是他必须得从家里走出去,他实在受不了每次爸妈看见自己就唉声叹气的样子。
夏天自问是个平庸的人,身无一技之长,也沉不下心去学习。
上辈子,他只能干一些别人不愿意干的工作,用辛苦换来并不等价的报酬,只是活到退休他就感觉已经用尽了一生的力气。
而这辈子,他并没有比上辈子长进多少。
像那些小说里写的什么做生意挣大钱、又或者考大学当大官什么的,他没那个能力也不想费那个劲。
不过夏天也不是一点优势都没有,相比这个时代的人,他最起码清楚地了解政策的走向。
其实,鼻子尖的人也能从一些不起眼的现象中嗅到政策的先机。
就好比摆茶水摊这件事,插队之前,只有居委会指定的几个点才能摆。
现在看看,几乎满大街都是。
虽然还是需要经过居委会同意,但居委会主动找上门让你去摆,这事儿的意义可就大不同了。
正想着,楼下响起熟悉的拍篮球的声音。
“夏天,走啦~”
“来啦~”夏天闻声便从床上一跃而起。
陈松是夏天发小,两人从小学二年级开始一块儿上学,之后高小、初中都在一个学校,然后又一起插队,一起回城。
回城之后无事可干,打篮球就成了两人打发时间的主要活动。
陈松的家境跟夏天差不多,父母双职工,有个妹妹,不过他爸是机关里的干部。
下午三点,正是一天最热的时间,两人这时候去球场,也是为了赶在温度降下来之前在球场占个位置。
“定下来没?”夏天刚跑出楼道口,陈松便将球传给他。
夏天摇了摇头,“还没,你呢?”
“唉,我妈不想退,我爸还在找。”
“实在不行,就去摆摊呗。”刘大妈找过夏天,自然也找过陈松。
“哼哼,就算我想去,我爸也得抽死我不可。”
“我懒得管那么多,好歹自食其力,不用成天呆家里看他们眼色。”
陈松忽然停下脚步,把球抱在怀里,“不是,你真打算去啊?前几天你不还说打死都不去吗?”
“想通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摆个茶水摊又不费什么事儿。”
“是不费事儿,可是丢人呐!你妈是护士,你爸的连杆厂可是地区最火的单位,不说机关单位吧,怎么着也得进个连杆厂吧!别人要是知道你跑去吆喝卖茶水了,你爸妈以后还怎么在单位混?”
“哼哼,丢人?”夏天伸手指向前方,那儿是两人的目的地——二轻局宿舍,里面有两个篮球场,此时院子门口已经站着三五个人,“你看看那些人,每一个都需要一个坑,整个地区能有多少坑容得下这么多萝卜啊。你要是觉得丢人,那往后丢人的人大把大把的。”
说罢,夏天把球从陈松怀里抢过来,继续往前走。
“今天晚上我就跟我爸我妈说,明天就去居委会报道。”
“夏天,你可想好咯。你要是没工作,居委会还会帮你找,一旦你答应,那就是有工作了,再轮到你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弄不好就是十几二十年!”
“呵呵,十几二十年太久,我们只争朝夕!”
说着话,两人走进院子。
应政府的要求,除学校之外的各单位活动场所无条件全天候开放,所以不仅是二轻局宿舍,所有有场地的场所,包括体育馆、文化宫,几乎都挤满了人。
进去二轻局院子,已经有两个场地被占了,两天便跑去最里面的球场占了个半场。
这个时间段,学生们在上学,有工作的都在单位,有空来玩儿的也都是一些跟夏天一样、刚从农村回来、无所事事的青年人。
这些人都是附近的职工子弟,虽然爹妈的单位杂七杂八,但上学都在附近两所学校。
所以基本上都是熟人,就算不眼熟,一说起哪个学校哪一班、认不认识谁谁谁的,就离得都不远。
上场之后两人投了几个篮,旁边就有熟识的认出两人,于是就一边玩儿球一边攀谈起来。
聊的话题还是工作,无非也就是“找到工作没”“谁谁谁被安排到什么地方去了”“怎么打算”之类的话。
到底是年轻人,一群人玩玩闹闹,即便是沉重的话题,在球场上也像笑谈一样。
随着日头西下、天色渐暗,球场上的人越来越多,到最后四个半场每组三个人,每个半场都排了两三组人。
人多就容易起哄,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球场里的人一下子都知道夏天打算去摆茶水摊了。
一时间,各种打击、嘲笑声不绝于耳。
不过夏天并不气恼,反倒还开起了玩笑,直言让大家伙儿到时候都去捧捧场,保证2分钱一碗的茶水让他们喝到饱。
正笑得热闹,忽然院门口又走进来一伙人,球场里顿时安静下来,有几个还在聊天的,也都压低了声音。
夏天扭头一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上一世恨之入骨的郭小海。
郭小海比夏天大两岁,他爸妈都是机关干部。
此人没有插过队,也没正经工作过,当初他爸给他安排进地委大院的保卫科,他也就干了三个月不到。
从保卫科出来后,他就纠集了一些流氓地痞,成天在街上晃荡。
上一世,也不知道自己妹子夏月中了什么邪,竟然跟郭小海好上了。
因为郭小海家境好,妹子又死心塌地,夏天爸妈竟然也答应了这门亲事。
82年两人结婚,郭小海就正式成了夏天的“小舅子”。
可是夏月的好日子只过了一个月都不到,郭小海的本性就暴露出来。
从此两人两天一小架三天一大架,日子就没消停过。
夏天作为娘家人也曾找上门过,可是自己太过懦弱,要么就被郭小海花言巧语哄回来,要么就被他赶出来。
而自己爸妈,也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些老辈思想一次次把受了委屈跑回家的夏月又给劝回去。
直到1983年,夏月抓住郭小海偷情的把柄,一气之下削掉那狐狸精的三根手指头,最后被关了十多年。
可是郭小海却什么事都没有,不但没妨碍他以后一个老婆接着一个老婆,他还成了市里的“企业家”。
这件事过后,虽然夏天一家的生活渐渐回归正轨,可是夏天一想到这事儿就觉得窝囊。
后来夏月出狱,因为坐过牢,没人肯要她也没人愿意雇她,最后她干了半辈子的清洁工后就在自己之前郁郁而终。
看见郭小海,夏天忽然从心底里生出一股劲头,躺平可以,但是这个仇必须报。
还有,他必须彻底改变父母害人害己的旧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