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凉夜无月,天星隐迹,观星台上袁守诚枯瘦的手指划过紫檀木星盘,龟甲裂纹在烛火中延伸至"天枢"位。这位曾祖父袁天罡的七世孙突然剧烈咳嗽,溅在《乙巳占》上的血珠竟凝成北斗状。青铜浑天仪在雪幕中渗出幽光,钦天监袁守诚的麈尾扫过紫微垣星图。当贪狼星吞噬摇光时,老道突然捏碎手中茶盏:"荧惑犯斗,天策坠渊——"
"天监,紫微帝星为何泛赤?"身后捧着《麟德历》的小童话音未落,朱雀门方向传来急促马蹄声。袁守诚瞥见浑天仪上凝结的霜花正诡异地逆时针旋转,哑声道:"去把显庆三年的《西域星变录》取来..."
话音未落,朱雀大街传来金吾卫的铜铃声。
他蘸着咳出的血,在《推背图》残页上写下:"金戈犯斗,太真浴血"。最后一笔未竟,观星台铜门已被羽林军撞开,带进的风雪里裹着幽州口音的突厥语。八十匹青海骢踏碎宵禁的寂静,马上铁甲泛着霜色。为首的宦官展开黄绫:"朔方节度使裴元庆私通契丹,即刻锁拿!"檐角夜枭惊飞,撞碎占风铎,十二枚铜片坠地成卦——竟全是"坎"象。
丑时,右骁卫地牢,铁链坠地的脆响惊醒了地牢深处的老鼠。
裴元庆在血腥味中睁开眼,腕间镣铐深深勒进天宝六载留下的箭疤——那是怛罗斯战役中为救高仙芝受的伤。他望着石壁上用指甲刻出的《山河阵图》,潼关防线的凹槽里凝着昨夜咬破指尖涂抹的血。
"裴帅好兴致。"阴影里转出个戴昆仑奴面具的壮汉,九环刀上的靺鞨纹章泛着蓝光,"安大夫让我带句话:您若交出慕容玥藏的龙渊令,还能保永兴坊那孩子全尸。"
将军突然低笑,震得锁骨间的透骨钉渗出血珠。他左手摸向腰间残缺的安西调兵符——这是当年高仙芝将军临终所赠,铜锈里还嵌着葱岭的雪粒。
"三年前石城堡粮仓..."刺客故意顿了顿,靴底碾碎地上爬过的蜈蚣,"您烧毁的可是安大夫为圣人生辰备的贡米?"
裴元庆喉间发出困兽般的低吼,铁链暴起如蛟龙出渊。刺客脖颈被绞住的瞬间,十三支靺鞨透骨钉破空而至,将他钉死在刻着"幽州"二字的石壁上。血顺着《山河阵图》的黄河水道蜿蜒,竟与安禄山叛军路线完全重合。
"告诉安禄山…"将军咳出血块,右手食指在身后盲写暗语——这是慕容玥教他的吐火罗暗语,"他藏在奚族部落的三千曳落河…咳咳…早被王忠嗣将军…"
话音戛然而止。刺客突然掀开面具,露出左耳新月形缺口——正是几日前被他斩落的契丹细作!那人獰笑着抽出他腰间半枚调兵符,缺口处赫然能与刺客手中残符严丝合缝。
"多谢裴帅成全。"刺客将完整兵符浸入血泊,"有此符节,安大夫的曳落河明日便可冒充您的朔方军叩关。"
裴元庆瞳孔骤缩。他猛地咬破舌尖,混着血的唾沫喷在刺客眼中,残缺的左手闪电般探出,生生掰断对方拇指夺回兵符。地牢突然响起幼子裴昭背诵《孙子兵法》的童音——这是他镌刻在骨髓里的记忆。
"生间者...反报也..."将军喃喃着将兵符塞入肋间伤口,剧痛让他想起慕容玥临终时攥着他的手说:"昭儿掌心北斗痣...是紫微宫主说的...贪狼转世..."
视线模糊前,他看见七岁小儿在永兴坊庭院挥舞木剑,剑锋挑落的海棠花飘进地牢通风口,轻轻覆在他渐渐冰冷的眼皮上。
永兴坊的马蹄声踏破了凌晨的黑雾,裴负暗室里的铜灯鱼油突然爆出火星,裴昭攥紧半块胡麻饼缩进密室角落。追兵的牛皮靴碾过地面碎瓷,那些母亲最爱的越州青瓷莲花盏,此刻正发出垂死的呻吟。
"仔细搜,找到裴家孽种,安大夫要的龟甲就在这屋里!"带着幽州口音的喝令声刺破黑暗。
忽然,波斯地毯下的暗格弹开,乳母临终前塞入的漆盒滚落。裴昭伸手去接,却撞上铜烛台。"叮"的一声清响,突厥弯刀已劈开屏风。
"在这儿!"金吾卫的狞笑震落梁上积灰。裴昭翻滚躲过刀锋,怀中漆盒摔裂,北斗玉佩应声飞出。那青玉雕琢的北斗七星突然泛起微光,映出母亲临终前用血画在墙角的星图。
"是龙渊令信物!"金吾首领独目迸出精光,九环刀直取孩童咽喉。裴昭本能地按母亲所授步法后撤,后脑却撞上密室机关。石壁轰然翻转,将他抛进更深的暗室,北斗玉佩在空中划出莹绿弧线。
"抓住那小崽子!"数十支火把涌入,照亮墙上《紫微垣星图》。裴昭跌坐在星图中央,手中玉佩正巧嵌入"天枢"位凹槽。整面石壁突然转动,二十八宿铜钉依次弹出,最末一颗摇光星钉直刺追兵咽喉。
血雾弥漫间,玉佩吸收星图磷光,竟在裴昭掌心烙出北斗状红痕。他忽然记起父亲醉酒那夜的呢喃:"昭儿记住,星河倾覆时..."话音被破门声打断,三个戴狼首面具的刺客已封住退路。
弯刀上红宝石映出裴昭惊惶的脸。裴昭猛然将玉佩按进伤口,鲜血激活玉中暗纹,整座密室开始塌陷。
当紫微宫主剑光破开屋顶时,最后一块坠落的石板下,染血的玉佩正发出龙吟般的共鸣。裴昭在昏迷前看到的最后景象,是玉佩纹路与女子剑穗上的玉衡星坠,拼成了完整的北斗九辰。
辰时,兴庆宫勤政务本楼李隆基的手指在《霓裳羽衣曲》谱上摩挲,龙涎香遮不住血腥气。高力士捧着的漆盘中,裴元庆的头颅双目圆睁。
"大家,裴府一百三十七口已处置完毕。"李辅国躬身时,鱼袋里掉出枚带狼头纹的金饼,"只是那小儿..."
圣人突然剧烈咳嗽,帕上晕开点点桃花:"昭儿毕竟叫过朕三年舅公。"他望向墙上《关山行旅图》,那是开元二十五年裴元庆大破吐蕃时献的捷报。
三日后正午,终南山子午谷,裴昭在鹤唳声中醒来。石壁上《紫微垣星图》泛着磷光,七盏青铜灯按璇玑玉衡排列。宫主正在擦拭那柄刻着"山河永固"的剑,剑身映出她眼角泪痣。
"你母亲慕容玥,本是上代龙渊令主。"她将北斗玉佩按进石壁凹槽,密室轰然中开,"安禄山要找的不是玉玺,而是能调动三十六路绿林的龙渊令。"
紫微宫主剑穗上的玉衡星坠,实为开元二十八年上元夜,金仙公主赠予她的及笄礼。彼时她还是玉真观里的小道姑,亲眼目睹武惠妃用同样的星坠划破三皇子李俊的咽喉。
"你母亲接任龙渊令主那日,曾在此处观星。"宫主擦拭着裴昭颈后胎记,指尖真气激得石壁星图明灭不定。暗室突然显现出开元初年的壁画:年轻的慕容玥手持龙渊令,身后站着位戴幞头的男子——竟是彼时尚未发迹的安禄山!
壁画右下角题着李白的诗:"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裴昭突然记起,母亲临终前反复吟诵的正是这句。
密室里堆满龟甲残片,最大的一片刻着:"荧惑守心,北辰现世"。裴昭望着北斗七星,掌心伤口隐隐发烫。山风卷来长安城的焦糊味,混着远处胡旋乐的鼓点。孩童握紧剑柄,琉璃瞳中映出冲天火光——那是他生活了十七年的永兴坊。
范阳节度使府的地窖里,三百曳落河精兵正随鼓点起舞。安禄山赤裸的上身布满靛青刺符,狼头骨面具随着祭舞颤动。
"可汗请看!"史思明献上从裴府搜出的龟甲,"慕容氏果然私藏了突厥圣物。"龟甲上刻着的狼图腾,与安禄山背后刺青完全吻合。当他将龟甲投入火堆时,火焰竟凝成突厥文"苍狼白鹿"。
"紫微宫主竟敢插手?",安禄山接过密探的急报,獠牙咬破唇角,铜镜映出他背后的萨满图腾。暗处的慕容璃轻抚红莲灯,灯芯里封存着裴昭的一缕头发。这是她在三年前上巳节,从那个在曲江池畔救起落水胡姬的少年身上取走的。彼时他掌心的温度,此刻正在灯盏中灼烧。手中红莲灯照亮案上《山河阵图》:"义父,那颗棋子该动了。"她腕间银铃轻响,地图上标注"潼关"的位置渗出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