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二十三年春，紫禁城飘着细雪。

苏明薇垂眸盯着鎏金托盘里的胭脂，胭脂盒边缘錾刻的并蒂莲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镜中映出她月白襦裙上的缠枝纹暗绣——这是母亲临终前连夜为她绣的，针脚细密如未说出口的叮嘱。

“苏小姐，该上妆了。”掌事女官的声音惊醒了她。铜簪挑起鸦青鬓发，珍珠粉敷面时，她忽然想起三日前在吏部衙门外听见的对话：“苏侍郎贪墨库银？怕是有人借修河案做文章......”

父亲入狱，苏氏一门被贬为庶人，唯有她因“秀女备选”的名籍暂留京城。今日是内务府初选，她清楚这是最后的机会——若能入选，或许能借宫墙之高探听案情；若落选，等待她的将是流放岭南的苦寒。

选秀殿外，三十六名秀女按品阶列队。苏明薇攥紧袖中母亲遗留的翡翠玉佩，忽闻前方传来骚动。穿鹅黄缠枝纹裙的女子正指着她冷笑：“罪臣之女也敢来参选？莫不是想靠狐媚子功夫攀龙附凤？”

是太常寺卿之女林月柔。半月前在城西茶楼，正是她当众撞翻苏明薇的茶盏，看着滚水在她袖口烫出红痕却笑言“苏小姐手滑”。

苏明薇福了福身，声音清润如泉：“林姐姐说笑了。民女不过是遵旨参选，若能侍奉太后皇后，便是罪臣之女的造化。”话尾微顿，眼尾余光扫过廊柱后阴影里的玄色衣摆，“何况...这紫禁城的门，从不是只开给清白人家的。”

殿内突然传来通报：“端亲王到——”

鎏金屏风后转出一道身影，玄色锦袍上暗绣着蟒纹，腰间玉带嵌着拇指大的东珠。苏明薇认得这是当今皇帝最器重的弟弟沈砚之，三日前在刑部大牢，正是他隔着铁栅栏问她：“苏侍郎案，你想查几分？”

此刻沈砚之目光扫过众人，在她脸上顿了半息。林月柔已抢先跪下：“见过端亲王殿下。”发间金步摇随着动作轻颤，倒像是故意晃出珠光。

“抬起头。”沈砚之声音冷如殿角积雪。苏明薇抬头时，正对上他深潭般的眼眸，袖口翡翠玉佩的凉意透过薄纱传来——那是母亲当年从端亲王府带出的物件，他不可能认不出。

“苏明薇，”掌事女官翻开名册，“父苏慎行，原任户部侍郎？”

殿内突然静得能听见雪落青砖的声音。林月柔勾着唇角，等着看她如何应答。苏明薇指尖掐进掌心，面上却泛起恰到好处的悲色：“回女官大人，家父确在狱中。但民女曾听父亲说，修河款银账册尚在，只等......”

“够了。”沈砚之忽然开口，目光从她胸前玉佩掠过，“初选便留牌子吧。”话落转身时，袖摆带起的风卷得殿角宫灯明灭，苏明薇看见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与她的那枚，正是一对。

暮色漫进西六宫时，苏明薇被分到钟粹宫偏殿。宫灯映着红墙，她摸着玉佩背面的刻字“长毋相忘”，忽然听见窗外传来低笑：“苏姑娘好手段，在端亲王面前提‘账册’二字，就不怕惹火烧身？”

穿水绿襦裙的女子倚在门边，面上胭脂未施却容色昳丽：“我是侍郎之女姜若宁，与你同殿留牌。方才在殿外，你故意让端亲王看见玉佩，可是算准了他会念旧情？”

苏明薇垂下手，指尖还留着玉佩的温度：“姜姐姐说笑了。民女不过是...想活着查清父亲的冤情罢了。”

夜风掠过檐角铜铃，姜若宁忽然凑近，压低声音：“那你最好记住——这宫里的生存法则，从来不是靠旧情，而是靠......”她指尖划过自己咽喉，忽而又笑，“明日就要面见皇后了，苏妹妹可知道，为何端亲王会特意留你？”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掌事女官捧着明黄色诏书闯入，声音里带着不耐：“端亲王府送了赏赐，苏秀女接旨吧。”

檀木匣打开时，满室珠光。十二支累丝嵌宝簪在灯下流转着华彩，最中央那支凤凰衔珠簪，正是今日在选秀殿上林月柔多看了两眼的样式。姜若宁挑眉：“端亲王这赏赐，倒是比给三皇子妃的还要贵重三分。”

苏明薇盯着簪头的东珠，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若有一日你进了宫，便带着这对玉佩去找砚之......”当年母亲还是端亲王府的女官，与沈砚之曾有过怎样的过往？而他此刻的“偏爱”，究竟是旧情未忘，还是另有算计？

雪又下了起来，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苏明薇将凤凰簪插入发髻，镜中映出的面容温婉中带着冷意——她从来不是来求庇护的金丝雀，这紫禁城的风雪，她要亲手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