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尘山的晨雾里总飘着药味,浓得化不开。慕清和坐在竹榻上,捂着唇剧烈地咳嗽,指缝间渗出来的帕子,不知不觉又染了点刺目的红。
“师父。”慕璎端着药碗进来,脚步放得极轻,眼眶却红得像浸了水的樱桃。她放下药碗,取出银针,小心翼翼地往慕清和腕间的穴位扎去,指尖却控制不住地发颤。
“又扎歪了。”慕清和咳完,喘着气笑了笑,声音轻得像羽毛,“师父皮糙肉厚,不怕疼。”
慕璎咬着唇没说话,重新调整了针的角度。其实她的针法早就练得稳了,只是每次看到师父咳得直不起腰,心就慌得像被山风卷着的落叶。
“师父,您这几日咳得更厉害了。”她低声说,针尾在晨光里轻轻颤动。
“老毛病了,过些日子就好。”慕清和拍了拍她的手背,掌心的温度比往常更凉,“你看这满山的枫叶都红了,等我好点,带你去摘野柿子。”
慕璎点点头,眼眶却更酸了。她知道师父是哄她的。这些年师父的身子一年比一年差,药汤像水一样灌下去,却总不见好。夜里她常常躲在药炉边偷偷哭,眼泪滴进药罐里,混着苦涩的药味一起熬——这世上她只有师父了,他是从她15岁那年就护她长大的人,是比父亲还亲的存在。
那日她煎完药端进去,慕清和接过碗时,忽然叹了句:“璎儿啊,辛苦了。”
她当时就红了眼,把药碗往桌上一放:“师父不许说这话!徒儿照顾您是应该的!”
从那以后,慕清和便再没说过类似的话,只是每次她递过药碗,总会多看她两眼,眼里的疼惜像温水,慢慢漫过心口。
慕璎把所有的不安都藏进了练功里。她将上官烬早年点拨过的手法,融进了祖传的秀针诀里,再配上冰蚕丝——那丝线细如发丝,淬了寒劲,在她指尖流转时,能悄无声息地穿过飘落的花瓣,却能瞬间洞穿坚硬的竹节。
这日清晨,她在院中练完最后一式,冰蚕丝收回时,带落了檐下的一片枯叶。叶片在空中划过,被丝线从中剖开,却连一丝声响都没有。
她收势站定,望着竹屋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坚毅。
师父,您放心,从今往后,换我来护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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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漫进苍澜山庄的书房时,慕容宴从袖中取出一卷画轴,轻轻放在温白面前的案上。
“温兄,”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斟酌,“你还记得我们一直追查萤花的身份吗?”
温白正对着一堆卷宗发愁,闻言抬头:“有线索了?”
慕容宴点头,指尖点了点画轴:“你看看这个。”
温白疑惑地展开画轴,烛火的光落在宣纸上,他的呼吸猛地一滞——画中女子眉眼弯弯,笑靥浅淡,分明就是萤花!只是梳着更显稚气的双环髻,衣饰也带着几分闺阁少女的娇憨。
“这是……”他指尖抚过画像上的落款,声音都在发颤。
“花家的大小姐,花阮棠。”慕容宴缓缓开口,“你再想想,花家与温家是世交,你自幼便与花阮棠有婚约。”
温白的记忆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瞬间泛起涟漪。他想起小时候确实有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总跟着他,喊他“温哥哥”,只是后来花家搬离洛阳,渐渐断了联系……
“可花阮棠不是……”他猛地顿住,不敢再说下去。
“五年前温家走水,”慕容宴的声音压得更低,“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是意外,直到花家老爷从她贴身侍女口中得知,那晚花阮棠偷偷去了温家,可当时谁也不知道花阮棠在哪里,是如何进到温家的。”
温白的脸色霎时惨白如纸。他记起来了,那晚火光冲天,他在废墟里疯了一样寻找,却只找到半只烧焦的玉簪——那是他送她的。
花阮棠和温白只是小时候见过面,搬去京城之后,便没再见过。
“花家老爷说,阮棠从小性子执拗,又被花家宠得有些天真,”慕容宴叹了口气,“花阮棠没料到会葬身火海。花老爷到现在还时常对着她的牌位发呆。”
温白握着画轴的手剧烈颤抖,画纸被捏出深深的褶皱。原来萤花就是阮棠?可她不是已经……难道当年那场火里,她侥幸活了下来?
烛火摇曳,映得他眼底一片猩红。那些关于萤花的零碎记忆突然串了起来——她偶尔哼起的童谣,是花家小姐常听的调子;她看到温家老宅时下意识的闪躲,或许是那场火灾留下的阴影。
“怎么会”温白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为什么……”
慕容宴拍了拍他的肩,没再说下去。书房里的烛火明明灭灭,将两个各怀心事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两人决定七日之后的中秋佳节去京城,顺便拜访花老爷,调查清楚这其中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