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大赦,摄政王裴承泽派人去接流放的侯府回京,以示新帝宽厚仁慈。
夏芷带着个孩子进宫谢恩,马车穿过充斥各种吆喝声和粼粼车轮声的街道来到宫门口。
大哥的独子兴奋地缩在她怀里叫娘,问她京城好不好。
“好,不过衡阳才是我们的家。等谢了恩,我们就回衡阳。”
夏芷摸着衡儿的头,心里一阵刺痛。人人向往的京城,她避之不及。三年前她用不光彩手段接近裴承泽寻求生机,却给侯府带来灭顶之灾。
如今他又派人来接侯府回京,看来是要重算旧账。
前路凶吉未卜,夏芷忐忑不安。
“夏姑娘,后面的路需要你自己走。”
护送她回来的人隔着车帘说。夏芷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是叫自己。她的眼睛在流放路上弄坏了,看不太清,牵着衡儿的手在宫道上走得坎坷。
衡儿被美轮美奂的宫殿吸引,松开她的手跑走了。夏芷慌忙伸手去拉,还是听见怒斥声。
“哪里来的野种,敢冲撞摄政王。”接着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声。
她寻着哭声摸索,将衡儿揽入怀中。即便两眼蒙雾看不清,她还是凭借身形认出了那人。那个当初让她处心积虑靠近,最后家破人亡的男人。
那时,她还是候府嫡女宋荷。侯府力保失德的太子失了圣心,为救侯府她用不光彩手段接近裴承泽,让圣上赐了婚。可裴承泽心悦相府大小姐魏婉,哪怕她已是太子妃。宋荷向他保证,她只要王妃头衔别的绝不肖想。
裴承泽没有反对,宋荷以为他接受了自己,欢喜待嫁。不料随后侯府就因谋逆获罪,她与裴承泽的婚事也就此作罢。
她不甘心唯一拯救侯府的机会就这样消失,跑到王府去找裴承泽,她要告诉他侯府忠心耿耿不会谋逆,那是栽赃陷害!
王府大门紧闭,她哭哑了嗓子,绝望之际丞相之女魏婉从里面出来。
“别等了。他是不会出来见你的。因为侯府的罪证就是承泽收集的。”
宋荷不是没有怀疑,可她说的字字确凿由不得自己不信。
宋荷失了魂,原来自己渴望的拯救,竟是推候府坠深渊的手。
最后她还是见到了裴承泽,拼尽全力在他胸口刺了一刀,带着伤痛随全家去流放。
“大胆,冲撞摄政王还如此猖狂,你不要命了!”
尖细的声音将她拉回。夏芷心头狂跳抱紧孩子,按压住奔涌叫嚣的血液磕头求饶:“王爷恕罪,小孩子不懂事,我愿代他受过。”
“抬起头来。”
声音威严,不容抗拒。
夏芷只想逃。得知裴承泽亲自派人接侯府入京,她本能恐惧。
为了不被认出,她不得已掩盖真容,给柔嫩姣好的面容覆上纵横交错的伤疤。即便这样,她仍不放心。裴承泽派来的人盯得紧,她试着逃跑几次都被抓了回来。
她安慰自己,侯府的人都死绝了,她现在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说不定连裴承泽的面都见不到。
等谢了恩,她就马不停蹄带衡儿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可偏偏命运捉弄,让两人相遇躲都躲不掉。
她抬起头,柔嫩清丽的脸庞布满疤痕,一双漂亮的眼睛蒙着层淡雾,毫无情绪波澜。
面前的人熟悉又陌生,裴承泽不由得俊眉微皱,冷白的脸上带着审视。
见他目光盯得紧,太监忙笑着上前讨好道:“禀王爷,这丑女原是寄居在侯府的表姑娘,当年流放被牵连。如今蒙赦进宫谢恩。”
“是那个靖安侯府?”
一股异样在裴承泽心口萌生,声音如他的面容一般冷冽骇人。
他盯着夏芷看了好一会,薄唇开合:“侯府嫡女呢?她就如此娇贵连谢恩都不来?”
他果然还在恨她,夏芷心中一阵刺痛,稳住呼吸:“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裴承泽身体微曲,似乎不信。
夏芷心中酸涩的情绪不断翻滚。他这般追根问底,是怕她活着回来再缠着他阻碍他和魏婉吗?毕竟他那么爱魏婉,舍不得她受一点委屈。
不但把暗藏蛰伏厮杀手足换来的皇位拱手让给自己的侄子,还心甘情愿俯身给她做脚踏石,亲手送她坐上太后宝座,让她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其实他不用这般小心。自己现在是罪臣之后,如蝼蚁般卑微渺小。
眼睛不好面容丑陋还带着一个幼子,就算活着也只是缩在角落中苟延残喘,她躲都来不及又怎会凑到他和魏婉面前。
更何况被流放时她的心就死了。她对裴承泽本就没有爱,现在更没有,甚至连恨也提不起力气。
她只怨自己当年太蠢,向一只嗜血猛兽求助。昔日恩怨已灰飞烟灭,当年她没有能力杀他,如今也不会蚍蜉撼树。
她只想远离这些,把衡儿抚养长大。
一股清冽的味道朝她侵袭而来,裴承泽的身躯又下压几分。夏芷头垂的更低,瑟缩着躲开。
“本王在问你话。”
夏芷回过神,呼吸下压:“为了活命,委身于人。生产时一尸两命。”
她垂下头尽量保持正常模样。缩在袖子里的手却微微发抖。
万一他认出自己,她死了不要紧,可怜衡儿还那么小。
他吃了那么苦,好不容易从那苦寒之地回来,难道又要死在这锦绣繁华之地吗?
裴承泽莫名觉得冷,感觉身体四处透风,面色异常难堪,太监余光瞥见,吓得瑟瑟发抖。
谁人不知当初侯府嫡女宋荷为了得到四皇子裴承泽,用下作手段污蔑他。今日自己多嘴怕,活阎王变了脸,怕是要动雷霆之怒,自己不死也要蜕层皮了。
“王爷息怒!”他跪下狂扇自己嘴巴。
夏芷也俯身磕头,怀里的衡儿被吓到哭个不停,夏芷小心安抚。
裴承泽声音压迫又恐吓:“此话属实?若是说谎,我就抽了你的骨头喂狗。”
夏芷缩了缩身子,捂住衡儿的耳朵,把他搂得更紧了。
他钳住夏芷的脸,迫使她抬头。锐利的目光在她脸上来回逡巡,企图找出她说谎的证据。
一股异样的熟悉感突破重围在心中蔓延,裴承泽眯眼,他之前并未见过侯府这位表姑娘。
交错的疤痕挡住了这张脸原本的面目,他的指腹碰仿佛被火,灼得他猛然松开。
裴承泽气恼,咬牙松开手。
夏芷狂跳的心终于有了节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