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鹤林居到水芜院，路并不算远。

岳晴墨为了方便几个孩子联系感情，别往后生分了，特地将他们的院子安排得比较近。

而这其中，楚知微这个大小姐是重中之重，她的水芜院几乎是众星拱月地围在中间。

这样的安排，岳晴墨自然有自己的道理。

她既是楚知微的庶出姑姑，又是她的继母，婆母和夫婿都对这个身体不好的孩子最为看重，其中分寸如何拿捏，对岳晴墨而言，就很重要了。

她待楚知微极好，比自己亲生的几个孩子都要好。

作为侯府唯一的小姐，岳晴墨特地将管家的地方放在了水芜院，就是为了体弱的楚知微能足不出户，就跟着自己耳濡目染学习如何管家。

虽说侯府没有让楚知微嫁人的意思，但这些庶务，学了比不学来得强。

毕竟往后的事，谁说的准。

更何况，当年楚知微并非没有出嫁的机会，只可惜，天意弄人，临门一脚的婚事最终还是没能成。

是以楚知微的院子，几乎是侯府最热闹的地方。

这也是楚挽戈先前对谢寻舟说的“人气”所在原因。

从鹤林居回水芜院，如意居是必经之地。

在路过时，楚知微停下脚步，侧耳细听着里头弟妹的咋呼声，嘴角微微上扬。

她没忍住，敲开院门嘱咐看门的小厮，让两个尚且年幼的弟妹晚上少吃点，免得积食，这才离开。

夜里的水芜院，并没有白日那样热闹。

相反，因为来来往往的人都散去，显得格外冷清。

而楚知微也十分享受夜间的这份冷清。

只是在陆青穗来了后，她的水芜院多了一份让她心中欢喜的嘈杂。

踏入水芜院的刹那，楚知微就听见廊下的竹风铃被风吹动的声音。

这个竹风铃，是几日前陆青穗拿过来的。

“上回大姐姐把那么珍贵的玉佩送给我，我什么都没有，也不会那些女红字画……”

“正好青竹院的竹子多，我问过周嬷嬷可以取用后，就给大姐姐做了这个。”

“竹风铃不比铜制的风铃那样吵闹，声音浑一些，也不会吵着大姐姐休息。”

“大姐姐思念大夫人的时候，风铃响起，就是我在替大姐姐向老天爷祈求，能让大夫人入梦，和大姐姐见面。”

“大姐姐生病时，风铃响起，就是我在跟老天爷讨价还价，让它赶紧让我的大姐姐好起来。”

“大姐姐外出回来，听见风铃响，就是它在替我跟大姐姐问好。”

楚知微想起陆青穗将竹风铃带来时，手上又新添的细微伤口，脸上的笑意浓了许多，也真切了许多，心微微地泛起了疼。

多好的妹妹，为什么陆家人就不知道珍惜呢？

不过不珍惜也无妨，如今有她在，她来疼！

楚知微在院内候着的丫鬟服侍下，洗漱完，穿着寝衣在罗汉床上坐着，等叶嬷嬷回来。

她不由想起今天晚上发生的事，会心一笑。

一个八岁，一个九岁，真以为自己做的事天衣无缝吗？

或许陆青穗以为自己当时的提醒已经很小声了，但离她最近的楚知微还是听清楚了。

她帮着弟妹遮掩，在陆青穗把楚琰引去花园，进入鹤林居后，打算接过陆青穗的任务，继续拖住父亲。

可在花园与父亲见面后，却发现父亲手中的藤条早就被扔在一旁，正嘱咐下人，要在花园设宴吃烧烤。

“所以，爹你也听见了？”

楚琰撇撇嘴，“就青穗那个大嗓门，谁能听不见？”

“也罢，就由得他们闹去，到底还小，淘一些也正常。”

小儿子这顿打，暂且记下。

下人们去饭厅请其他主子过来，此时的花园只有他们父女二人。

这于他们而言，是十分难得的相处时光。

楚琰平日很少在家，大都住在城外的军营，楚知微身体不好，连院门都很少出，更别提是出城去军营看望。

对于这样的时光，楚琰十分珍惜。

他看着笑吟吟的女儿许久，发出一声感慨。

“还好微微长得像你娘，不像我。”

楚琰摸了摸自己常年风吹雨淋，非常粗糙的脸。

“但又可惜，你不像我。”

楚知微垂眸，知道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的母亲身体也不大好，否则不会早早撒手人寰，丢下年幼的自己在世上。

父亲是可惜，自己不像他那般有个康健的身体。

借着话头，楚琰回想起当年。

“你娘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当年心悦她的男子多如过江之鲫，我从来没想过，她竟然会选中我。”

“那么多才貌比我好，家世比我好的男子……我自愧不如，却也不甘心。”

“我坚信世上只有我，才能让你娘过得最幸福。”

楚知微轻轻唤了他一声，打断楚琰对当年的感慨。

“娘曾经说过，她从未后悔过，甚至很高兴自己当年不曾看错人，不曾选错人。”

娘对她说，当年她选的是最爱她的，而不是她最爱的。

“娘临终前也曾对爹说过，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好男儿志在四方，志在报国，爹万不可将此事牵挂心头。”

楚琰低落道：“我何尝不知道。”

可心里这道坎，怎么都过不去。

他拍了下桌子，语气坚定无比。

“所以我一定要找到你表姑母的孩子，否则百年之后，我又有何脸面去见你娘？”

“你娘闺中时，与她最是要好，甚至连你表姑母的亲事，都是你娘牵的线搭的桥。”

“要是你那姑表妹在，你俩一定也会如此投缘。”

楚知微掩唇一笑，“爹，我比姑表妹要大十几岁呢。”

楚琰很没有形象地翻了个白眼。

“投缘不看年龄，世上还有忘年交这一说法呢。”

楚知微忍着笑，哄道：“爹说的是。”

心却微微沉了下去。

她也想找到出生后就下落不明的姑表妹。

比谁都想。

从记忆中抽离的楚知微，把目光落在梳妆台上最显眼的位置。

那里放着一支她只用过一次的发钗。

那支发钗做工精致非常，镶嵌了无数珍玉珠宝。

楚知微敢说，即便是当今天子最为宠爱的公主，都没有比这支发钗更为精美华贵的首饰。

这支发钗，她只在自己十五岁及笄那年戴过。

是远在金北县的表姑母托人送来，专门为了她及笄所用。

她不知内情，满心欢喜地过了自己的及笄，却在第二日从父亲口中得知，金北县沦陷，刚刚生产完的表姑母和自己新得的姑表妹下落不明。

这支发钗，是表姑母在金北县围城的前一日，费尽心思送出来的。

楚知微不止一次地想过，表姑母当年既然有能力将这支发钗送出金北县，是不是也有能力让自己脱离危险。

为何她费尽心思，只送出来这支发钗，却罔顾自己的安全呢？

这支发钗，是表姑母从自己出生后，花了十五年时间，搜罗世间最好的珠玉珍宝，就等着她十五岁时，按照最时兴的样子去打，好在及笄的时候用。

可她宁愿没有这支发钗，只求表姑母和姑表妹能活下来。

她没有健康的身体，失去了母亲，夺走自己那样多东西的老天爷，却连这小小的心愿都不肯满足。

正因如此，她才一定要找到姑表妹。

因为，她楚知微，从不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