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顾青山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宿醉的头痛还未散去，他扶着额头坐起身，听着门外小吏压着嗓子的呼喊。

“顾大人，宫里来人了，请您即刻入宫面圣。”

顾青山闭上眼，昨夜建极殿上的荒唐言行在脑中闪过。

（内心：来了，清算来了。罪名我都想好了，妖言惑众，动摇军心。正好借此机会，被贬出京城，一步到位。）

他慢吞吞地穿好官服，整了整衣冠。

他决定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把那个醉酒的疯子形象，贯彻到底。

踏入御书房，一股浓重的药味混杂着烛火燃烧的味道扑面而来。

皇帝赵乾眼下带着青黑，一身龙袍穿得一丝不苟，正坐在御案后，面前堆着小山似的奏报。

他没让顾青山行礼，只是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爱卿昨日所言‘精兵简政’之法，可有具体章程？”

顾青山心里咯噔一下。

（内心：不是来问罪的？他居然当真了？）

他脸上立刻换上惊恐的表情，连连摆手。

“陛下，臣昨日酒后胡言，当不得真！”

他躬下身子，声音里带着颤抖。

“臣一介书生，纸上谈兵，岂敢妄议军国大事！”

赵乾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拿起一份奏报，扔到顾青山脚下。

“你看看。”

顾青山捡起奏报，只看了一眼，手便抖了一下。

那是兵部尚书秦峰的奏折，上面罗列了北上平叛所需面对的所有难题。

缺粮，缺饷，缺能战之将。

赵乾的声音在空旷的御书房里响起，带着一股压抑的怒火。

“朕看，满朝的将军都是纸上谈兵，唯独你，谈到了朕的心里去！”

他站起身，走到顾青山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国库空虚，朕拿不出三百万两的开拔费。”

“将士怯战，朕点将之时，镇国公说他老了，张将军说京师离不开他，王将军劝朕议和。”

赵乾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

他俯下身，盯着顾青山的眼睛。

“爱卿，你告诉朕，除了用你的新法，朕还有何路可走？”

顾青山被逼到了墙角，额头上渗出冷汗。

（内心：完了，他不是在问我，他是在下最后通牒。我必须让他觉得我这个办法根本行不通。）

他脑子飞速旋转，为了脱身，只好硬着头皮开口。

他决定用自己最擅长的办法，把事情搅黄。

“陛下，臣的胡言乱语，其实……其实极难施行。”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首先，军备补给，必须做到‘后勤标准化’。即，从弓箭的尺寸，到行军锅的大小，全国必须统一形制。”

“如此一来，任何一个地方的武库，都能为任何一支军队提供补给，不会出现兵器不合手，盔甲不合身的情况。”

（内心：这工程量，光是重新绘制图纸，改造全国的兵工厂，没个十年八年根本做不到。他一听就该放弃了。）

他偷偷观察皇帝的脸色，赵乾只是皱着眉，没有打断他。

顾青山心一横，继续加码。

“其次，军功的评定，不能只看斩首数量。要引入‘KPI考核军功’之法。”

“何为KPI？”

赵乾立刻追问。

“就是……关键绩效指标。”

顾青山硬着头皮解释。

“比如，一支侦察部队，他们的功劳不是杀了多少敌人，而是带回了多少有价值的情报。一支后勤部队，他们的功劳是把多少粮草，在规定时间内，送到了指定地点。”

“每个兵种，每个职位，都有不同的考核标准，以此计算功劳，发放赏赐。如此，才能人尽其才，各司其职。”

（内心：这套东西，连解释清楚都要半天，更别说制定那成千上万条考核标准了。他肯定觉得我是在故弄玄虚。）

他说完这两条，便停了下来，低着头，等待皇帝的雷霆之怒。

他想用这些听不懂的词，把皇帝绕晕，让他知难而退。

御书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顾青山紧张得手心全是汗，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内心：快骂我吧，说我痴人说梦，然后把我赶出去。）

然而，他等来的，却不是怒斥。

“好。”

赵乾只说了一个字。

顾青山猛地抬头，看到了皇帝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

赵乾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近乎狂热的神采。

他没有被那些陌生的词汇绕晕，他抓住了顾青山话语里最核心的东西。

一套全新的，能够彻底绕开现有腐朽体系的，系统性的解决方案。

“后勤标准化，能杜绝军需官贪墨克扣，能让大军调度如臂使指。”

“KPI考核军功，能让每一个士兵都清楚自己的职责，能让赏罚有据可依，杜绝冒领军功之事。”

赵乾在殿内来回踱步，越说越兴奋。

“他们不懂，朕懂！”

他停在顾青山面前，双手按住他的肩膀。

“朕不需要你懂怎么冲锋陷阵，朕要的，就是你这套‘章程’！就是你这套能管人，能管钱，能管物的本事！”

顾青山彻底傻眼了。

他成功地，用自己的“才华”，把自己推进了万劫不复的火坑。

他张了张嘴，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陛下，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臣……一窍不通啊！”

赵乾松开手，退后一步，深深地看着他。

“无妨。”

皇帝的声音平静下来，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们那些‘精通’的，已经把路走死了。”

“现在，轮到你这个‘一窍不通’的，给朕趟出一条活路来。”

赵乾转身走回御案，拿起一支朱笔，在一份空白的圣旨上，开始奋笔疾书。

顾青山看着他的背影，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内心：我只是想退休，为什么要我拯救世界？）

很快，赵乾写完了。

他将那份墨迹未干的圣旨，交到一旁的大太监手中。

大太监展开圣旨，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庄重语气，开始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国难当头，蛮族叩关，社稷危殆。朕痛心疾首，思破局之法，唯在变法图强，另建新军。”

“兹，于兵部之外，另设‘督造府’，总揽新军督建之一切事宜。不受兵部节制，直属御前。”

顾青山听到这里，眼皮狂跳。

又是一个新衙门。

一个专门为他打造的，烫手山芋。

大太监的声音陡然拔高。

“特命，翰林院修撰，督政院左都御史，太子少师，顾青山，兼任督造府总办！”

“总领新军兵员招募、军械督造、后勤改制、军功核算等所有事务！”

“赐尚方宝剑，如朕亲临！凡有阻挠新军筹建者，不论官阶，不论出身，可先斩后奏！”

“钦此！”

圣旨念完，御书房内，落针可闻。

顾青山呆立当场，如遭雷击。

他不仅没能辞官，反而被推上了一个权力大到无边，也危险到极致的位置。

临阵换帅。

换下的，是整个大梁腐朽的旧军队。

换上的，是他这个只想躺平的文官。

“顾爱卿。”

赵乾的声音从御案后传来。

“朕要钱没钱，要人没人。”

“朕，就把这大梁的国运，都交到你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