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心的手猛地攥紧竹箫，箫尾的青铜铃铛发出轻响。
清风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桃木剑往地上一顿：“佛门做法，怎会用活人做祭品？大师怕不是……”
“道长是不信贫僧之言？”无色大师的脸色彻底冷了，佛珠突然停止转动，“道长如有驱邪之法，贫僧倒也拭目以待”
卧房里的气氛瞬间凝固。
张倩柔看着剑拔弩张的几人，急得想坐起来，却被清一按住肩膀。少年的掌心温热，带着熟悉的气息，她忽然觉得安心了些。
清一的指尖一颤，看向她的目光也软了些。
李心在旁边看得清楚，心里暗骂：这俩人，都啥时候了还眉目传情。
“既然有大师在，我们就不打扰了。”李心忽然笑了，把竹箫往袖中一塞，“清风师兄，清一师兄，咱们去镇上看看吧？”
清风愣了愣，看了看帐幔上的黑影，又看了看脸色铁青的无色大师，最终点了点头，提着药箱跟了出去。
清一瞪了无色大师一眼，临走前，却对张倩柔低声道：“等我回来。”
少女的脸颊泛起一丝红晕，轻轻“嗯”了一声。
“诸位道长，天色将晚，何不留下来用膳！”福伯见状连忙开口，人多不愁鬼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不必了。”清风摆摆手，“此间有无色大师便好，他处邪祟还需要我等处理。”
走到月亮门时，李心回头看了一眼。
无色大师正背对着他们，僧袍的下摆被风掀起，露出后腰上绣着的一朵莲花——只是那莲花的花瓣是黑色的。
“这和尚不对劲。”清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难得的凝重，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他总觉得，那和尚看张倩柔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猎物。
李心挑了挑眉：“哦？清一师兄也看出来了？”
“他身上的佛香太浓，”清一的指尖抚过剑穗上的墨玉，“像是在掩盖什么味道。”
清风忽然停下脚步，望着墙角的张念：“小姑娘，你跟我们走吗？”
张念看了看阁楼的方向，又看了看李心，最终摇了摇头：“我要陪着姐姐。”
李心蹲下目光与之平齐，摸摸她的头说道：“有事就往镇东头的土地庙跑，我们在那里。”
小姑娘用力点了点头。
三人走出张府时，镇子里的太阳已经西斜。
青石板路上空荡荡的，只有几只乌鸦在牌坊上盘旋，发出刺耳的叫声。
清一回望着张府的方向，脚步慢了些。
“只是这邪祟之事该从何查起，实在毫无头绪。”清风言语充斥着低落之意。
“清风，清一。我倒是有一计，或可探知邪祟的根源。”李心甫一语毕，便引得二人侧目。
......
夕阳的余晖刚被暮色吞尽，青石板路便泛出湿冷的光。
土地庙的木门歪斜地挂着，门轴吱呀作响。
香炉里积着半尺厚的香灰，插着几截断烛，烛油凝成青黑色。
墙根的野草缠着烧剩的纸人，纸人脸上的红胭脂被雨水泡得发乌。
但有风卷过，供桌上的牌位便哗哗作响，似有无数细碎的脚步声从供桌下漫出来。
此刻白鹿观三人组便围坐于土地庙之中。
“你是说，围而不杀？”清一对这新奇的建议眼前一亮。清风亦是沉吟深思。
“是也。低阶魇灵只可附身凡夫俗子亦或阿猫阿狗。而高阶魇鬼灵智初开，可附身精壮之人，甚至可使用低阶武技。”李心顿了顿，扭头看向在场唯一与魇鬼交手之人清一，“倘若其感知生死危机，该当如何？”
清一仔细回忆当晚力战三魇鬼的细节，缓缓道：“我当时拼尽全力斩杀一只魇鬼，另外两只魇鬼似有惧意，若非我力竭，当尽除之！”
“且慢！”李心打断清一的吹嘘之言，捕捉到细节，“你说它们怕了！若是你当时游刃有余，那它们会不会......跑？”
“跑？”清一清风同时开口，而后默契对视。
李心咳嗽两声，打断二人暧昧氛围。继续道：”倘若魇鬼不敌而逃跑，会跑哪里去？“
清风激动地起身抢答：”说不好便能查明邪祟根源之地！“
清风为自己的惊天发现而自喜不已，而后看向另外两人。清一手拿树枝默默拨弄火堆，李心扶额不语......
”那好，今晚的行动代号就叫——“李心起身拍拍屁股的灰尘，”——暴打小朋友！“
镇西的坊市早已没了白日的喧嚣。
往日里此时该摆着糖画摊、捏面人担的街角，此刻只剩翻倒的竹筐和散落的铜钱，被夜风卷着在青石板上滚动，发出细碎的叮当声，倒像是孩童的骸骨在跳舞。
清风握着桃木剑，站在坊市入口的石拱桥上，指尖的冷汗滴在剑脊上。
他能感觉到周围的阴气比张府浓郁十倍，那些藏在酒肆梁柱后、布庄柜台下的黑影，正像潮水般往他这边涌。
“记住我刚才说的。”清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惯有的冷硬，“剑意化气不是让你一股脑全打出去，要像水流过石缝，顺着剑招的轨迹走。”
清风深吸一口气，点头应下。
他拔剑的瞬间，桃木剑上的淡青光晕比昨日更盛——经过论剑一役，那缕刚领悟的剑意虽仍生涩，却已能与剑招隐隐呼应。
“敕！”清风低喝一声，剑招斜挑，正是“风穿竹林”的起手式。
淡青色的剑气掠过酒肆的幌子，那些攀附在布面上的黑影发出凄厉的尖啸，像被烈火灼烧般蜷缩起来。
“太慢。”清一在桥边的石阶上坐下，左臂的绷带在月光下泛着白，“手腕再松些，剑意不是缰绳，是马。”
清风闻言调整手势，剑招果然流畅了几分。
他踏着青石板往前疾行，桃木剑在身前划出一道道圆弧，每一次挥剑都带起淡青色的气流，将那些试图靠近的低阶魇灵逼退。
这些魇灵大多附在流浪猫狗身上，被剑气扫中便呜咽着逃窜，连带着宿主的躯体也抽搐不止。
“不错。”清一看着他剑招中渐渐显露的圆融之意，难得没再挑刺，“现在试试把剑意凝在剑尖，刺向第三个酒坛。”
清风依言照做。
淡青色的剑气在剑尖凝聚成寸许长的锋芒，精准地刺穿三丈外的酒坛。
陶片飞溅的瞬间，藏在坛底的黑影尖叫着冲出，却被随后而至的剑风劈成两半。
“就是这样。”清一的指尖在膝盖上轻轻点着，像是在模仿剑招的轨迹，“寻常剑招是形，剑意是神，形神合一才能……”
话未说完，坊市深处突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三个黑影从绸缎庄的门后走出，青灰色的皮肤在月光下泛着尸斑，眼窝深陷处跳动着红光——竟是魇鬼！
清风的瞳孔骤缩，下意识地握紧桃木剑。
这三只魇鬼比他在张府外围见到的更壮硕，手里还拖着断裂的门栓，显然是刚从哪家店铺里闯出来的。
“别怕。”清一的声音依旧平静，“按刚才的法子来，先试试水。”
清风深吸一口气，主动迎了上去。
桃木剑的青光与魇鬼身上的黑雾撞在一起，发出滋滋的响声。
他谨记清一的指点，将剑意化入“风穿竹林”的每一处转折，时而如竹叶轻扫，避开魇鬼的猛击；时而如竹根盘错，用剑脊格挡门栓的劈砍。
“左腿！”清一突然喝声，“它下盘不稳！”
清风闻言变招，剑尖斜挑，果然刺穿了左侧魇鬼的膝盖。
黑雾从伤口涌出，那魇鬼踉跄着后退，眼里的红光更盛。
另外两只魇鬼嘶吼着扑上来，门栓带着破风之声砸向清风面门。
他猛地矮身，剑招顺势扫向两只魇鬼的脚踝，逼得它们连连后退。
“很好。”清一点点头，“现在用剑意化气，别省着。”
清风咬了咬牙，将丹田内的气脉猛地灌入剑身。
淡青色的光晕突然暴涨，像一片微型的竹林在他周身展开。
“风穿竹林”的剑招在此刻变得凌厉起来，每一片“竹叶”都带着切割的锐劲，竟硬生生将三只魇鬼逼得无法靠近。
就在这时，坊市尽头的黑影里突然传来一阵尖啸。
另有两只魇鬼从黑暗中走出，手里的武器也换成了锈迹斑斑的菜刀、铁钩，显然是从肉铺、铁匠铺里抢来的。
“麻烦了。”清一终于站起身，左臂的绷带下隐隐渗出红痕，“这些魇鬼比刚才的厉害。”
清风的压力骤增。
他勉强应付着最先的三只，第四只魇鬼的铁钩已擦着他的肩头掠过，撕开一道血口。
黑雾顺着伤口往里钻，让他瞬间觉得手臂发麻。
“凝神！”清一怒喝一声，桃木剑突然出鞘，墨色的剑意如潮水般涌出，“看好了！”
他的身影在月光下化作一道残影，剑招既不是“墨意沉渊”的厚重，也不是寻常剑式的灵动，反而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桃木剑直取最左侧那只魇鬼的面门，黑雾在剑锋前竟如纸糊般裂开。
“这是……”清风看得目瞪口呆。
清一的剑招里没有多余的变化，只有纯粹的力量和速度，仿佛要将所有阻碍都碾碎。
“噗嗤”一声，桃木剑从魇鬼的后脑穿出。墨色的剑意瞬间爆发，将那团黑雾绞成碎片。
清一抽剑的动作干脆利落，却在转身时踉跄了一下，脸色白得像纸。
“看到了？”他喘着气，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剑意不止有刚柔，还有……疯魔。”
剩下的四只魇鬼被清一的狠劲震慑，动作迟滞了片刻。
但很快，它们便发出更凄厉的尖啸，同时朝三人扑来。
清风咬紧牙关，挥剑迎上最近的一只魇鬼。
有了清一的示范，他的剑招里也多了几分果决，淡青色的剑气与黑雾碰撞的频率越来越快。
但他毕竟刚领悟剑意，面对两只魇鬼的夹击，很快便落入下风，左臂被铁钩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清一想上前支援，却发现丹田内的气脉已所剩无几。上次与魇鬼大战的伤势加上刚才那一剑的透支，让他连举起桃木剑都觉得吃力。
就在这时，一阵清越的箫声突然从石拱桥的方向飘来。
箫声里带着《清心咒》的韵律，却比经文更有穿透力，像一道暖流注入清风和清一的四肢百骸。
清风只觉得丹田内的气脉瞬间充盈起来，左肩的伤口也不那么疼了，桃木剑上的淡青光晕暴涨，竟硬生生逼退了两只魇鬼。
清一也愣住了。那箫声像是在安抚他体内躁动的剑意，让他因偏执而紊乱的气脉重新变得平稳。墨色的剑意再次凝聚，虽不如刚才那般狂暴，却多了几分凝练。
“就是现在！”李心的声音混在箫声里传来。
清风与清一对视一眼，同时动了。
清风的“风穿竹林”此刻已炉火纯青，淡青色的剑气如漫天竹叶，将两只魇鬼的退路封死；清一则抓住空隙，墨色剑意直刺其中一只魇鬼的咽喉，动作快如闪电。
“滋啦——”两只魇鬼几乎同时消散，黑雾在剑气中化作飞灰。
剩下的两只魇鬼见状不妙，转身就往坊市深处跑。
清风和清一哪肯放过，立刻追了上去。
李心也收起竹箫，跟在后面，他注意到这两只魇鬼逃跑的方向，正是张府的反方向——镇西最偏僻的城隍庙。
眼看就要追上，最前面的魇鬼突然转身，黑雾猛地炸开，化作无数细小的黑影扑向两人。
清风挥剑格挡，却被其中几道黑影缠上了手腕，动作顿时一滞。
清一怒吼一声，墨色剑意再次爆发，硬生生在黑雾中撕开一道口子。
他一把抓住清风的胳膊，将他拽了出来，两人合力一剑，将那只魇鬼劈成两半。
最后一只魇鬼已跑到城隍庙门口，眼看就要钻进庙门后的阴影里。
清一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桃木剑掷了出去。剑身在月光下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刺穿了魇鬼的后腿。
黑雾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挣脱宿主的躯体，化作一道黑影想往庙顶逃窜。
“哪里跑！”一个温和的声音突然响起。
”且慢！“李心大喝，却来不及阻止。
三人抬头，只见无色大师不知何时站在城隍庙的门楣上，手里托着一只古朴的铜钵。
那铜钵口朝下，发出淡淡的金光，竟将那道黑影硬生生吸了进去。
“铛”的一声，铜钵合上，金光瞬间消失。无色大师纵身跃下，对着三人合十行礼：“三位道长好手段，贫僧刚赶到，便见诸位已除尽邪祟。”
清风捂着流血的肩膀，皱眉道：“大师怎会在此？”
“贫僧夜观天象，见镇西妖气冲天，便过来看看。”无色大师掂了掂手中的铜钵，笑容温和，“此乃昭林寺的伏魔钵，可炼化一切妖魔，正好派上用场。”
李心盯着那只铜钵，刚要开口，就听见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张少爷和福伯带着几个家丁护卫，举着火把跑了过来。
看到坊市中的狼藉和三人身上的血迹，福伯连忙作揖：“多谢诸位道长！多谢大师！若非你们，我云栖镇今夜不知还要遭多少祸事！”
张少爷也跟着鞠躬，眼神却瞟向无色大师手中的伏魔钵，带着几分好奇。
无色大师笑着摆手：“施主客气了，此乃贫僧分内之事。”他说话时，眼角的余光扫过伏魔钵，闪过一丝极淡的痛惜，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李心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清一扶着清风，脸色依旧苍白，却死死盯着无色大师。他总觉得这和尚出现的时机太巧，巧得像早就知道他们会在这里。
夜风卷过城隍庙的残破匾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远处的坊市深处，似乎还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