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落仙崖下
流云宗的暮色总带着点青灰色，像被山雾洗旧的布。
外门演武场的石阶上，苏尘把自己缩成一团，尽量让破了袖口的灰袍遮住露出来的胳膊。最后一缕夕照掠过他指尖时，那点引气入体后残留的暖意，快得像从未存在过。
“啧，还在练？”
讥诮的声音碾过石板地，赵磊晃着手里的佩剑走过来，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王浩。两人都是炼气三层，在这群外门弟子里，足够横着走了。
苏尘没抬头，指尖在膝头攥出白痕。
杂灵根。
这三个字像刻在他骨头上的烙印。三年前被游方长老捡回流云宗时，他还揣着“灵根杂不等于不成器”的念想，可现实是，同批入门的弟子早都炼气三四层了，他连炼气一层的门槛都没摸到。
“赵师兄你看，他那手，抖得跟筛糠似的，还想引气？”王浩夸张地笑，“我听说内门执事说了，这等废物，留着也是占灵田的地。”
赵磊嗤笑一声，抬脚踹在苏尘旁边的石柱上，震得碎石簌簌往下掉：“苏尘，不是我说你。三个月后的外门大比，你要是还这德行，宗门清退名单上，头一个就得是你。”
苏尘终于抬起头，喉结滚了滚：“我走不走，轮不到你……”
话没说完，赵磊的拳头已经到了眼前。
炼气期的灵气裹着劲风砸过来，苏尘本能地侧身，肩膀还是被扫到，疼得他闷哼一声，踉跄着退了几步。
“还敢躲？”赵磊眼睛一沉，步步紧逼，“真当我不敢动你？”
拳头擦着耳朵飞过，带起的风割得脸颊生疼。苏尘被逼得连连后退，后腰突然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是落仙崖的崖壁。
冰冷的石头硌着脊椎，他猛地回头，只见云雾在脚下翻涌，深不见底。这崖是流云宗的禁地，传说掉下去的人，连骨头渣都捡不回来。
“退啊，怎么不退了？”赵磊笑得阴恻恻的，“废物就该待在废物该去的地方。”
苏尘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赵磊，别太过分。”
“过分？”赵磊突然抬脚，狠狠踹在他胸口，“我就过分了，你能怎样？”
剧痛像炸开的惊雷，苏尘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身体失去平衡的瞬间，他看见赵磊和王浩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慌，还有那藏不住的快意。
风声在耳边尖叫，身体像断线的风筝往下坠。
“杂灵根……难道真的……”
意识模糊时，他想起三年前长老摸着他的头说的话：“灵根是天定的，但道是自己走的。”
可他的路，好像就这么断了。
……
不知过了多久，苏尘在一片刺骨的湿冷中睁开眼。
他躺在一条狭窄的石缝里，身下的石头冰得像铁。浑身骨头像被拆开重拼过，一动就疼得钻心。但奇怪的是，胸口处有股微弱的暖流，正一点点往四肢百骸里钻。
“我……没死？”
他挣扎着想抬头，视线扫过胸口时，突然僵住了。
破破烂烂的衣襟下，一道狰狞的伤口贯穿了胸膛，而伤口深处，一块巴掌大的黑骨正嵌在血肉里。那骨头通体漆黑，表面爬满诡异的银纹，像活物似的微微搏动。
这是什么？
没等他想明白，那黑骨突然轻轻一颤，银纹瞬间亮起！
一股恐怖的吸力猛地爆发出来！
周围稀薄的灵气像被无形的手攥住，疯了似的往他胸口涌，争先恐后地钻进那黑骨里。连他自己辛辛苦苦攒下的那点微薄灵气，也被一股脑地吸了过去。
“不好！”苏尘心头大骇。修士灵气就是命根，被这么吸下去，他就算没死在坠崖里，也要被吸干了！
可他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体内的灵气被吞噬殆尽。
然而，预想中的虚弱没有来。
就在灵气被吸空的刹那，那黑骨突然释放出一股滚烫的热流！
这股力量远比他见过的任何灵气都要霸道，带着种古老苍茫的气息，涌过经脉时，那些淤塞狭窄的通道像被撑开的河道，瞬间变得通畅。断裂的骨头在咯吱声中愈合，撕裂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
剧痛退潮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感。
苏尘震惊地“看”到，丹田在自动运转纳气诀，速度比他之前拼尽全力快了百倍！黑骨不断吞噬着周围的灵气，转化成那股热流注入丹田，他的修为像坐火箭似的往上冲——
炼气一层！
炼气二层！
直到炼气三层巅峰，这股势头才缓缓停下。
他试着抬起手，调动灵气。指尖瞬间爆出一团白光，“砰”地一声，把旁边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炸成了齑粉。
“这……”苏尘看着自己的手，心脏狂跳得像要撞碎肋骨。
三年都跨不过的坎，坠崖一次就直接冲到了炼气三层？
他再次看向胸口的黑骨。此刻它又恢复了漆黑的模样，银纹隐去，像块普通的石头。但苏尘能感觉到，它和自己的血脉仿佛连在了一起，只要心念一动，就能清晰地“看”到周围游离的灵气。
“混沌道骨……”
一个陌生的词突然跳进脑海，像是这骨头自己告诉他的。
混沌道骨……
苏尘喃喃念着，原本灰暗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曾因为杂灵根被嘲笑了三年，可现在，它能爆发出连自己都不敢想的力量。
“赵磊，王浩……”他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声音里没了之前的怯懦，只剩冰碴似的冷，“你们欠我的，我会讨回来。”
他扶着石壁站起来，虽然还有些踉跄，但每一步都踩得很稳。石缝尽头是更深的黑暗，隐约能听到水滴声，像在召唤。
苏尘抬头望了眼石缝上方那片狭小的天光——那是流云宗的方向。
“我会回去的。”
“到时候你们就会知道，杂灵根的路，未必就比别人短。”
说完，他转身走进了那片黑暗里。崖底的风卷起他的灰袍下摆，猎猎作响，像一面逆风的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