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的时候聂元生匆匆而至,身上带着浓郁的薄荷香气与墨香,牧碧微等他等的都快睡着了,闻到薄荷香,顿时惊醒,已被他拥入怀中,道:“你等久了,今儿高七忽然过来,说了些事情才走,所以耽搁了。”
她眼睛不及睁开,先发手抱住聂元生的腰,靠了片刻才道:“你身上薄荷这么浓,可是困极了?早知道这样就不叫你过来了。”
聂元生笑着道:“正是因为困极了才要过来看看你,嗯,也看看恊郎,这样比烧多少薄荷喝多少浓茶都提神。”
牧碧微靠着他叹道:“你总这样夜以继日的也不成样子……时间长了身子怎么受得了?”
“其实也没有夜以继日。”聂元生摸了摸她的鬓发,轻声解释,“如今陛下昼夜歇在了妃嫔处,我改的奏章自然也减少了,何况我如今晚上宿在宣室殿里,外头朝臣都不知道,因我担心右娥英知道我代陛下批改奏章后拿了来威胁我,所以一再挑唆着陛下对苏平的疑心,陛下不欲叫右娥英知道此事,所以现在我都是傍晚悄悄从高七安排的偏门进了宫来,天亮前再出去,绕到正门请求陛见。”
牧碧微心疼道:“这样何其的辛苦!”
聂元生含笑:“白昼我号称为陛下整理奏章,其实却是在宫里蒙头大睡的,嗯,说起来其实只是日夜颠倒罢了,也不至于全然没了休憩的辰光。”
两人诉说了一番心意,牧碧微知他今晚会过来,早早打发了成娘子和樊氏,将姬恊抱到了自己身边,一起逗弄了他一番,见聂元生果然神采飞扬了,牧碧微叫阿善进来抱走姬恊,两人才说起了正题。
听牧碧微说了担心之事,聂元生也不禁皱起了眉,这个主意说起来还是他帮高太后出的,无非是为了借太后之手报复先前对他落井下石、使他失去封爵机会的崔家和薄家,没想到事情变化,忽然生出了欧阳氏这么件事情,重新惹起了高太后对何氏等妃子的厌恶,竟动起了一箭数雕的打算。
想了片刻,他道:“依我来看高太后虽然一直自诩名门望族出身,但却并非是个很有主意的人,不然也不至于当初被薄太妃轻轻巧巧的就挑唆了与先帝数十年相扶相守的情份,而先帝去后多年,想收拾个太妃与公主,还要我去替她出主意了。”
“的确是这样。”牧碧微自然晓得高太后平常都靠问计温太妃来解决问题,便点了点头。
就听聂元生道:“先前我给她出这个装病、逼同昌公主出宫祈福的主意,料来她自己未必能够想到旁的。”
牧碧微顿时醒悟了过来:“你是说……右娥英?”
“很有可能。”聂元生沉吟着道,“很有可能高太后并不完全相信我,所以装病之前问过右娥英,右娥英乃是武英郡夫人嫡长女,虽然武英郡夫人与高太后乃是同母所出的嫡亲姐妹,但据我来看,武英郡夫人不仅比高太后强势,论心计城府亦远在高太后之上!只不过当初苏家也是极为强势的,又是营州世家,加上武英郡夫人比高太后、先帝都要长出数岁,这才嫁到了苏家去,否则武英郡夫人若是没嫁,高祖必定是选择武英郡夫人为儿妇的。”
牧碧微咬着唇冷笑着道:“武英郡夫人……的确是教导出了个好女儿,先前看她在行宫里时那嚣张的模样,我还道她就算被册了后,在这宫里也得意不了多久,何况只是封个妃?不想这进宫才几天,她态度竟是一变再变,如今隐隐也传出了贤德不让左昭仪的话儿来!”
聂元生思忖了片刻道:“你如今膝下有年幼儿女需要抚养,我想高太后也未必会选上你去为她祈福,可是为了何氏担心?”
“欧阳氏那一件事情才挑了起来,虽然右娥英已经被提醒可以拿欧阳氏做垡子去对付左昭仪了,但没何氏从中继续挑唆运作,恐怕先前大动干戈又拿出那块茂林修竹隐月澄泥砚来反而是打草惊蛇,惹起了太后的杀心与左昭仪的警觉……”牧碧微依着他慢慢的说着,“虽然那块砚台是咱们弄走的,左昭仪并不知道,可当年行宫里的事情到底是谁污蔑谁,这宫里也就陛下没看出来罢了……”
聂元生道:“这一次欧阳氏的事情既然是何氏挑得头,那么太后自然也要针对她了,不过右娥英出的这个主意,也是为了清理掉何氏,即使何氏不在宫里,恐怕她也不会和左昭仪善罢甘休的。”
说着他古怪的笑了一下,“就算她肯甘休,恐怕左昭仪如今也不肯了!”
“嗯?”牧碧微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聂元生含笑解释道:“你晓得高阳王与高阳王妃乃是一见钟情,极为恩爱的。”
“莫非与他们有关系?”
“之前高太后和温太妃为高阳王择妃的时候并没有想到如今的高阳王妃,却是看中了高家的十一娘子,这个你是知道的罢?但没想到那高十一娘自小和曲家的几个郎君往来,却早已心仪了其中一人,竟是到了连王妃也不屑做的地步,所以就与曲家几个女郎串通好了,污蔑如今的高婕妤弄坏了曲家女郎的弓,损了容貌,拒绝了高阳王妃之位。”聂元生一副啼笑皆非的模样,搂紧了她道,“后来太后才想到了苏家的女郎……”
牧碧微道:“这些你都说过了……”
“嗯,就是前两日,高阳王带着王妃出城去踏青,恰好就和高十一娘并曲家人遇见了,内中还有左昭仪的嫡亲次兄曲叔清。”聂元生含笑道,“两下里本来招呼过了要各玩各的,偏巧那高十一娘嘴快,私下里和身边人说了句‘高阳王生得也不过如此,比陛下可差得远了,我就说才不要嫁给他’,这话若是就给高阳王听见,想必这位大王也不好意思和个女郎计较,又是高太后的侄女,不想偏偏就是高阳王妃知道了,虽然王妃论起来与高十一娘还是表姐妹,但一来她们也没见过几回面,二来王妃与高阳王恩爱,你也知道武英郡夫人那种做阿娘的教导出来的女郎……高阳王妃当下就拦住了高十一娘要她把话说个明白,问她一个小小的臣子之女,凭什么嘴快议论堂堂王爵的长相!”
牧碧微回忆起苏孜纭一件件泼辣有为的做派,对苏嘉懿当时的举止差不多有了个想象,不禁扑哧一笑道:“那高十一娘可就可怜了,就算同样是高门贵女,苏家姐妹可不是寻常贵女能够吃得消的。”
“禀告给陛下的奏章里头写得极为详细。”聂元生见她感兴趣,索性仔细说了起来,“要说高阳王妃口齿也的确犀利、当然下手也是极果断的——高十一娘就回了一句‘高阳王的确生得不及陛下’,高阳王妃抬手就给了她一个耳光,骂她不知道廉耻,小小年纪净会惦记着男子,连九五至尊也敢觊觎起来……”
听着苏嘉懿的行事,牧碧微不禁笑出了声来:“那高十一娘似乎也是很得太后喜欢的,也只有高阳王妃对她敢说打就打!然后呢?”
“然后众人自然要劝说了,高阳王也上去哄。”聂元生笑着道,“也是曲叔清命不好,因高十一恋慕的那郎君是他的堂弟,而且曲叔清此人与威烈伯一个模样,对泼辣的女郎一向就不喜欢,他自恃是男子,不肯和高阳王妃一般见识,就指责高阳王气量狭小,为了区区小事纵容王妃恶语伤人又动手在先——嗯,你知道如今苏家和曲家本来就是快撕破脸了,高阳王妃又对高阳王爱得紧,听了这话,眼睛都红了,反手抽了侍卫的剑就向曲叔清刺去!”
牧碧微忙问:“可是伤了曲叔清?”
“没有。”聂元生道,“只是,那曲叔清躲了过去,到底没按捺住,痛骂高阳王妃没家教、形同泼妇……原本高阳王性格温和,一直在劝着架,但见自己王妃为了自己挨骂,他哪里忍耐得住?这位大王的身手我很是清楚,曲叔清号称家学渊源,当真动起手来,他连我都打不过,更别说高阳王了!当下被高阳王打倒在地,本来高阳王是要迫他跟高阳王妃赔罪便了了,奈何曲叔清自恃身份决计不肯,他也是气疯了,连‘你不过是先帝庶子,我乃陛下伴读,又是当今左昭仪之兄,纵不道歉,你们夫妇能奈我何’的话都说了出来。”
说到这里,他也叹了口气,看似怜悯实则幸灾乐祸道:“高阳王妃在旁听得怒火中烧,当下又是一剑刺过去,道‘我阿姐乃是当今右娥英,你那妹妹见了我阿姐也要行礼的,我杀了你,倒要看看你家能奈我何’!”
牧碧微本以为纵然双方有所损伤也不过是重伤,听到此处大吃一惊:“曲叔清死了?”
“死倒是没死。”聂元生淡淡笑着道,“因高阳王拉了一把王妃……只是不巧,那一剑一歪,歪到了不便之处。”
见牧碧微还没反应过来,他含蓄道,“曲叔清数年前就成婚了,只是至今膝下无子,只有两女,以后恐怕也不会有了。”
牧碧微不由目瞪口呆,随即道:“这么大的事……为何宫里半点风声也无?”
“当时以为是伤了腿,因伤口太狠,曲叔清是当场晕过去的。”聂元生道,“后来抬回去发现不对,曲家哪里丢得起这个脸?这件事情,还是高七在高家听到风声,设法打探出来,方才来告诉我的。”
“那曲叔清虽然不是曲家嫡长子,但嫡次子吃了这么大的亏,总不可能为着名声就这么算了罢?”牧碧微变色道,“高阳王妃也就算了——高阳王可千万不能有事!”
聂元生奇怪的看她一眼:“高阳王……”
“你想到哪里去了?”牧碧微恼怒的捶了他一下,郑重道,“南齐使者来都来过了,温太妃的身世也不是什么秘密,当年,前魏还没亡故的时候,我曾祖护过她一段时间,因此她很念我牧家的情份,进宫这些年来,若没她护着帮着,好几回我都……”说到这里眼圈一红,道,“先前进宫的时候被太后看着喝了大半年的避子汤,伤了身子,所以后来册了妃,也一直没能有孕,咱们能够有恊郎,还多亏了温太妃费尽心血,从前魏时候一个老宫女的后人那里重金买了一张调养方子来……”
她抓着聂元生的衣襟嘟嘴道,“我不管,反正你得替我保好了高阳王!若他出了事,我拿什么脸去见温太妃?当年,我进宫时,在绮兰殿外被为难,也是高阳王开口叫了我进殿去呢!”
“是啊,后来你差点被那两个宫女撒了一身炭火。”聂元生调侃了一句,就被她揪住了耳朵,喝道:“你帮不帮?”
聂元生哭笑不得,告饶道:“是是是……你想做什么,我几时不肯过?”
牧碧微这才放开了,哼道:“曲家如今为着曲叔清的名声暂时隐忍不发,恐怕还是指望曲叔清能够伤好……”
“高七说他消息很准确,好不了了。”聂元生正色道。
“那么他们定然是预备了极大的报复!”牧碧微这会已经把何氏的事情丢到了一边,慎重道,“固然下手的是高阳王妃,但夫妻一体,指不定曲家还要恨到高阳王拉了王妃一把使剑锋偏转上头去!”
“必得想个万全之法!”
聂元生安然而笑:“其实也不必全咱们两个急……喏,高阳王妃有个好母亲,还有个好阿姐,你看,何氏的事情不是可以顺带着叫右娥英去解决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