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日清晨，松鸣鸟叫。

灵松山的盘旋山路间，一辆马车正缓缓下山。

“昨天晚上封姑娘把你叫了去,让我着实忧心，”马车内被吴芄芄扑了厚厚一层垫子，祁赡脸朝吴芄芄侧卧笑言，“这下子你可交了大运，以尹先生的盛名，将来你在仕途上肯定会受益良多，到时候为兄还要靠你多多提拔。”

“没问题，到时候有我一口蒸饼吃，绝不会让你喝稀粥。”吴芄芄拍拍胸脯道。

小虎儿跟着祁赡见过许多世面，早养出一双富贵眼，觉得咱们吴大公子一看就是个言语粗鄙、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人物，心中暗暗嗤笑了一声。

“可惜祁哥你今晚不在，”吴芄芄明眸中尽是惋惜的意味，“今晚就要行拜师礼了。”

“你家人不在身边，我就算你的兄长了，这拜师礼我本该在场的，”祁赡拍拍她的手背，“等会下山我亲自给你置办拜师六礼，也算尽了我的心意。”

“公子爷，就您现在这幅模样，连床都下不了，”小虎儿忍不住插嘴道，“吴公子的拜师礼让管家弄就好了，您就安心休养吧。”

“多嘴，小虎儿。”祁赡沉下声音道。

“本来就是嘛，二十杖，您得养多久才能痊愈啊。”小虎儿在书院时已从旁人嘴里听说祁赡和吴芄芄的事情，他心疼自家公子，自然心里对吴芄芄有些怨责，“您哪里受过这样的苦。”他心疼的说道，说完还拿眼角瞟了一下吴芄芄。

“虎儿说得对，祁哥，”吴芄芄尴尬的笑了笑，“你就安心休养，这些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我去市集置办六礼，顺便还能给师父挑一两件礼物，而且我还想去书坊买几本书呢。”

祁赡狠狠的瞪了小虎儿一眼，小虎儿不服气的扁扁嘴却不敢再多言。

“公子，你看那个人是不是唐家的家仆老殷？”通过谷远城门的时候，小虎儿突然指着正要进城的一名男子说道。

不等祁赡说话，小虎儿已自掀起车帘朝那男子喊了一句，“嘿，老殷。”

唤作老殷的是一个黑憨壮实的三十多岁的男子，他听到呼喊回首看见小虎儿便堆笑朝这里走来。

“老殷？他是唐家的家仆？”吴芄芄看向祁赡。

“这人老实忠厚，山长和师母便把他派给文起，平日里给文起跑跑腿什么的。”祁赡答道。

说话间，老殷已穿梭人群来到马车跟前，他朝马车里瞧了一瞧便笑嘻嘻的抱拳道：“小的见过祁公子，见过吴公子。”

“老殷，我可好多日子没见着你了。”小虎儿笑道，“上次送公子上山，我还去找你来着，可惜没见着。”

小虎儿年纪可比这老殷小多了，说话语气虽然亲热，却半点没有敬老殷为兄的意思，老殷也不生气，只答道：“那天二公子正好有点急事叫我去办，要不然怎么也要留小虎兄弟在山上吃顿便饭的。”

“那你今天可不能跑，”小虎儿拉着他道：“怎么着都要请我一顿好的。”

“今天可不巧了，二公子命我下山来，是有件要紧的事情，请小虎兄弟吃饭，只能下次了。”老殷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这边吴芄芄因为老殷提起唐文起早已竖起了耳朵，那边小虎儿还拉着老殷不依不饶，“有什么要紧事，连你吃口饭都赶不得了。”

“二公子为这事操心了十来天，急的吃不好，睡不好，”老殷面上现出为难，“我这做下人的，怎么样也要为主子分忧才是。”

“小虎儿。”祁赡喝了一声，小虎儿面色一白立刻乖乖松开老殷的袖子，“老殷，家人无状，让你见笑，既然文起有要紧事，你还是赶紧去办吧。”

老殷朝车里抱了抱拳便匆匆离去，吴芄芄望着他行色匆匆的背影，心思却活动开来，也不知这唐文起有什么要紧事，我不妨跟着这家人去，看他搞什么花样，想到这，她突然出声道：“祁哥，我方才见小摊子上有一个精巧的小玩意儿，送给师父再好不过。”

“那赶紧叫车夫把车赶回去。”祁赡忙道。

“不用那么麻烦，”吴芄芄说着越过小虎儿跳下马车，回首翩然一笑，“正巧我还想多逛一会，祁哥你就先回去吧。”说罢便摇着折扇闪身离去。

“那中午记得回家里吃饭。”祁赡不放心的在后面叮嘱。

“哎呀，公子爷，吴公子早走远了，听不到的。”小虎儿说道：“咱们得赶紧回去了，夫人在家铁定等急了。要是让她见着您这个模样，老爷夫人又要难过了。”

祁赡本要呵斥他几次不端，但一听他说起父母，便合了双眼低声道：“那便快走吧。”

吴芄芄与祁赡告别之后，不急着去市集，反而顺着老殷离去的方向一路疾行。她快步走了一刻钟，终于追踪到老殷的身影，她一路跟着老殷穿过大街小巷，最终来到了城东的关帝庙。

吴芄芄心道：这关帝庙一带破败不堪，连户正经人家都没有，都是流民乞丐，且看他来这里做什么。

她隐在暗处，见老殷来到一群躲在树荫下乘凉的小乞丐跟前，蹲下身子像是与他们交谈一般，说话间从袖中掏出两角银子，小乞丐们见到银子，眼睛俱亮起来，争前恐后的簇到老殷面前说话。

说了半天话，老殷才站起来抖抖裤腿上的灰尘，把银角子扔给小乞丐们然后又朝着另一群流民走了过去，同样是掏出银角子来说话。

吴芄芄在暗处盯着看了半日，那老殷几乎将关帝庙这附近的流民乞丐都聊了个遍，“难道是想从这些人口中问出些消息？”吴芄芄暗道，“看他脸色，恐怕什么都没问出来。”

待老殷失望而去之后，吴芄芄以折扇遮面晃荡到正喜滋滋争抢银角子的那堆小乞丐面前。

“刚才那个黑汉子，问你们什么了？”说着她把用红线穿着的几颗小金豆在小乞丐们眼前晃了晃，“小爷问你们话，答得好了，这几颗金豆子就是你们的。”

其中一个稍微年长些的小乞丐，大约是这群孩子的头领，他咽了咽口水，忙不迭的点头，“公子爷，您尽管问，小的们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哟，你这小子还挺会说话。”吴芄芄赞了一句问道：“方才那黑汉子问你们什么了？”

“方才那位大哥向我们打听一个姑娘。”小丐头说完便眼巴巴的盯着吴芄芄手里的小金豆。

吴芄芄笑了笑，扯下一颗来放进他手里，“打听什么姑娘？”

小丐头嘻嘻一笑，把金豆子放进嘴里咬了咬满意的点点头答道：“他也奇怪，要打听姑娘，却不知道人家的相貌身形。”

“不知相貌身形，那有何特征？”吴芄芄奇道。

“只说那姑娘十几日前曾在城外出现过 穿一件翠绿色的纱衣，脸上还脏兮兮的。”小丐头说着啧啧嘴，“就这几条线索，想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

“一个姑娘？”吴芄芄思忖道，怎么这个姑娘描述听起来这般耳熟。

“光这十来天，他已经来打听过好几次了，”小丐头一面说一面眼巴巴的盯着吴芄芄手里的金豆子，“每次都要把这里的人都问个遍。”

吴芄芄会意，把几颗金豆子都扔进他手里，“多谢你了，小兄弟。”

小丐头心满意足的把金豆子都收进怀里，“好说，好说，要我说肯定这姑娘是他们家公子的心上人，不然怎么他这么费尽心机的去找。”

“唐文起，费尽心机？”吴芄芄突然想到了一个惩治唐文起的好法子。

“小兄弟，若是你能帮我办一件事情，这些金豆子就都是你的了。”吴芄芄蹲下身子来从怀中掏出一把金豆子。

吴芄芄这一手金灿灿的让一群小乞丐都骚动起来，小乞丐们都撺掇起来小丐头，“大哥，有了这个，咱们几个月都不用愁了。”

小丐头却犹豫起来，“这么多钱，谁知道是不是要咱们去杀人放火，这个不能应。”

“你放心，不要你们杀人放火，只是要你们帮点小忙，无伤大雅。”

吴芄芄与小丐头商议事情之后，心情大好，全然忘了去往祁府做客的事情，置办好拜师六礼之后就雇了一辆马车晃悠悠的上了山。

晚间，由封大夫执礼，尹超然和吴芄芄行罢拜师大礼后，封灵秀朝尹超然福了福身笑道：“恭喜尹叔叔今日喜收高徒。”

“灵儿你比芄芄小半岁，以后也算姐妹了，可要多多亲近啊。”尹超然难得扫尽阴霾，绝世面容上尽显喜气。

吴芄芄看向封灵秀，她像月牙一样灵秀的双眼中蕴着释然、欢喜，又有一些不明的失落，“吴姐姐，原来你当真是个女孩子，以后我可有了一个好姐妹。”

吴芄芄捕捉到一丝异常，她不安的与尹超然交换了一下眼神，“我早就想有一个像你这般标志可爱的妹妹了，现下老天爷可算是了了我一桩心事。”她迅速反应过来握住封灵秀柔荑，轻笑道。

封大夫没注意女儿话语间的暗示，笑眯眯的捋须点头道：“的确，你们姐妹以后要好好相处，只是这行事间注意分寸，莫要惹人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