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不算男人了。”尹超然语气幽然,“我保护不了心爱的女人,眼睁睁的看着她坠入火坑。”
吴芄芄不知尹超然此话从何说起,便想探问究竟,而也许是幽静的黄昏,又或者心绪的茫然,尹超然有了向他年岁尚稚的徒儿倾诉的欲望。
“在我像文起那么大的时候,已经是三晋闻名的少年才子,是明伦书院的首席。”尹超然眼中尽是感伤的回忆,他开始向吴芄芄讲他的旧事。
“原来师父曾经在明伦书院求学,怎么竟没听他说过。”吴芄芄心中疑惑,却没有问出口而是静静听着故事。
“少年得志,前途光明远大,你一定能想到我当时的意气风发,”尹超然轻笑一声,“太原府有许多深负名望权贵之家愿招我为婿,可我那时骄傲自持,只觉那些女子都是庸脂俗粉,一个都配不上我。”
吴芄芄腹诽道:虽然师父你相貌风采远胜旁人,可这般的想法还真是欠揍。
“书院里有一天新来了一个肤白俊秀的少年徐瑶之,他才华斐然却清秀文弱,山长安排他和我住在一间。”尹超然顿了顿,怅惘的情思从他美目中倾泄,吴芄芄突然明白,“那少年,他--他是---”
尹超然缓缓的点点头,“闻弦音而知雅意,你猜的不错,瑶之她的确是女扮男装。”
吴芄芄差点要惊叫出声,目露讶异之色,“她真的是女子?”
“我本来清高自傲,从来不将书院众人放在眼中,谁想她一来便抢走我许多风头,叫我着实不忿,几次借首席之势欺压于她。”
“当时我授业恩师月镜先生见我们闹得不可开交,便从中做了和事佬,为我们说和,我们二人这才握手言和。”
吴芄芄听到尹超然说起书院之事,联想自己竟想到她与唐文起也曾是冤家一对,不由目中含柔问道:“那师父何时知晓这位瑶之姑娘的女儿身呢?”
尹超然苦笑摇摇头,“我是个傻子,与她同吃同住竟一点没看出来她的女儿身,只是因与她志同道合,生了难舍之情,可--”
“可你们都是男子,师父你还要入仕途,须得爱惜羽毛才是,怎么能有断袖之癖。”吴芄芄脆生生的补出尹超然要说的话。
“幸好瑶之她性情爽利干脆,戳破这层窗户纸,我才知道她竟是女儿身,为了逃婚才女扮男装来到明伦书院读书。”
“我只庆幸所爱之人是女儿身,我不用背负背德龙阳之名,却从没考虑过她的为难,更没想办法帮她解除婚约。”
“在明伦书院的那段时日,是我今生最幸福快乐的时光,虽然短暂却永远镌刻在我生命里。”尹超然眼中浮现出怀念,嘴角温柔的弯起。
“那后来呢?”兴许是感同身受的缘故,吴芄芄急切的想知道故事的后续。
“她的身份被山长发现了,”尹超然说着转过头来深深的凝了吴芄芄一眼,意味深长,“要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的,只是早晚的问题。”
“瑶之的女儿身被发现后,就被山长逐出山门,”尹超然紧紧 合上双眼,修眉紧蹙,“她下山时还被山长亲手杖责了二十下。”
吴芄芄听的心惊肉跳,“二十杖?祁哥一个大男人被打了二十杖都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徐姑娘一个弱女子---”
尹超然痛苦的咬了咬牙,“当时我本来可以站出来的,可是我害怕这件事损我声名,就躲在了人群中,远远的站在一边。”
“师父你--”吴芄芄皱起眉来,“你怎么能这样?”
“瑶之她一定痛的紧,可是她性情倔强,一声也不吭,只紧紧咬着嘴唇,血从她的嘴角溢出来--”
光是听尹超然讲述,吴芄芄都觉得疼的要死,徐瑶之竟一声疼也不喊,真是烈性女子,“那徐姑娘回家了吗?她不是逃婚么?”
“她是耀阳徐家的大姑娘,被许给户部侍郎李家的二公子,书院事发后徐家已得了消息来这里接她。”尹超然摇摇头,“可是徐家并没有接到人,瑶之在半路上就带着股伤偷偷跳下马车逃走了。”
“谢天谢地。”吴芄芄念叨了一句,“徐姑娘可算逃走了,那师父你有没有去找她?她逃往哪里去了?”
“她逃走之后,我日夜忧心,直到三个月后我收到一封来自大同的书信,原来她逃往了大同,而且故技重施又女扮男装入了军营。”
“军营?”吴芄芄想起尹超然说过要替故友报恩,“难道她入了爹爹麾下?”
“正是,她不仅进了军营,还在外敌来犯时立了大功,斩杀十几名外族之人。”尹超然点点头,“吴将军听闻后,要亲自接见表彰她,因此发现她的女儿身,吴将军虎胆仁心,不仅没有将她赶出军营,反而提拔她为百夫长,又为她安排了独帐。”
吴芄芄大松一口气,“这下可好,徐姑娘安全了,那师父有没有去找她?”
“我一收到信便收拾包袱往大同去,路上半天都不敢耽搁--”
吴芄芄听着故事想当然尹超然到大同后,二人便可双宿双飞,尹超然却道:“瑶之在大同一心等待她的情郎,谁知先到大同的是李家和徐家的人马。”
“他们是跟着你--”吴芄芄恍然大悟。
“他们早就打听清楚我和瑶之的事情,找不到瑶之就一直在暗中监视我,见我收拾包袱离开书院,就猜到我是见谁,便一直跟着我。”
“难道徐姑娘与李家的婚期近了么?怎么李家的人也--”
尹超然听到吴芄芄问话,竟笑出了声,可那声音却似嚎哭般凄厉,“我到了大同后才知道,那李家的二公子竟然是个痨病鬼,病得快要死了,李家急着冲喜,生怕到手的新娘子跑掉,这才跟着去大同绑人。”
“原来徐家竟然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吴芄芄义愤填膺的跳脚,“师父,那你要赶紧带着徐姑娘逃啊,怎么能让她嫁给那种人。”
“连你一个局外人都懂得的道理,我如何不懂。”尹超然笑的古怪,“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她要嫁给一个痨病鬼,我知道她嫁过去后,之前书院和军营的经历绝不会让她的日子好过,可是我还是放弃了。”
“呀--”吴芄芄恨恨的叫了一声,“师父,你竟然放弃了徐姑娘?”
“我那个时候太害怕了----”尹超然痛苦的低吟道:“我亲眼看着她被绑上了花轿。”
“如果不是因为你,兴许徐姑娘根本不会被他们抓住,她冒险给你写信,可见她多么爱重你,你却像懦夫一样--”
“你说的对,我就是一个懦夫。”尹超然在床上弓起身子像一个小兽一样蜷缩在一起,“我害的她坠入火坑,还害她被夫家休离,娘家不认,现在还不知她在什么地方受苦。”
“休离?”吴芄芄抓住尹超然话里的线索追问道:“什么休离?徐姑娘被休了?”
“我今日在集会上重逢恩师月镜先生,他向我说起瑶之,我才知道她过门没多久,丈夫就病逝了,婆母指控她入门前行为放 荡,身心不洁,便将她休弃,徐家嫌弃她污了门风,也闭门不纳,自此后他就失去了瑶之的消息。”尹超然说到这里已经面如死灰,“天佑十二年时她被婆家赶出门,现在已经天佑二十年,八年过去了---”
吴芄芄自然明白尹超然的言下之意,世事多艰,徐瑶之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也许早就不在人世,但她却不以为然,“徐姑娘可不是寻常女子,为了反抗婚约,她能够女扮男装逃出家门,上书院去军营,可见她绝不是认命之人,像她这样的姑娘即使跌入泥潭也能坚强的站起来好好活。”
“真的么?”尹超然眼中迸发出光彩,满怀希望的向吴芄芄问道。
“当然了,难道你还不相信徐姑娘吗?”吴芄芄重重的点头,温言鼓励道:“师父你人脉广阔,可以请朋友帮你一起打听,总能找到徐姑娘的。”
“可是天下之大,茫茫人海,”尹超然仍旧是情绪悲观,“即使我找到她,可是我当初弃她不顾,兴许她恨我恨得要死,再也不肯原谅我了。”
“无论她愿不愿原谅你,”吴芄芄冷静的提醒一句,“我们需要确认她安好,知道她居住何处,以何为生。”
“对,你说的对,”尹超然精神一振,“我要找到她,无论天涯海角,我都要找到她。”
吴芄芄从尹超然房中退出时,已是夜半三更,她刚轻手轻脚的合上房门,就听得身后有人说道:“尹先生睡下了?”
吴芄芄被唬了一跳,“祁哥?”她压住砰砰直跳的心脏,“吓我一跳。”
祁赡略带歉意的轻声道:“抱歉,一直不见你出来,有些担心尹先生。”
吴芄芄借着廊下的灯火抬眼望向祁赡俊秀温柔的面颊,瞬间失了失神,若是我的心上人也向师父一样弃我不顾,我当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