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郊外，不止只有楚家在施粥，城里最大的药堂也设立了铺子义诊，每逢饥荒年间会有许多人饿死，紧接而来的就是瘟疫，现在一定要把瘟疫的苗头控制好。
远处有人头攒动，是楚家在施粥，灾民看这里不仅有粥，还有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纷纷往这边跑。
楚若珺和白芷穿着男子的衣服站在不显眼的地方，她们这次留心了，手上戴着手套，这样的话就算无意碰到手，也算不上肌肤相亲。
没多久，楚若珺就懂得了副将为何满腹牢骚，为何气得想杀一儆百，因为灾民里也不都是些好人，也有刁民掺杂在其中。
人手不够，尼姑庵里的尼姑也来帮忙，小尼姑稳稳地将一碗盛满的白粥递在他身前，滚烫的白粥氤氲的雾气缭绕，让后面还在排队的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那刁民的目光却一直落在她清秀的脸上，小尼姑感到他打量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问他：“怎么了？是不是粥太少，没事，喝完了还能再来领。”
她的语意温和，眸子就那么含笑看着他。
“你为什么带着手套？”他忽然问道。
“粥碗太烫了，我怕拿不稳洒落了，岂不是浪费了粮食。”小尼姑温和地解释道。
“我的手受伤了，端着碗都在抖，看你细皮嫩肉的，能不能将手套让给我带？”他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好似就应该这样做一般。
“这......”小尼姑支吾了一下，随即道：“等我把粥发完再给你。”
“一副手套都不给，真是小气。”那人说完，小尼姑以为他要走，便放松了警惕，没想到那刁民手脚倒是挺快，趁着小尼姑不注意，一把从她手上拽了下来。
小尼姑猝不及防，感受到自己双手暴露在空气中，她有些恼，忍了忍还是算了，不打算和他一般计较，转而看向后面的灾民，“来，下一个。”
那人盯着她看了半天，才忽然道：“你年纪轻轻的，有什么想不开的要做尼姑。”
小尼姑不想搭理他，装作没听见，继续给排队的人盛粥。
那刁民也不走，站在一旁边喝着粥，边上下打量她，“你这么好的身段，一看就好生养，一辈子呆在尼姑庵真是浪费，不如跟了我，给我生几个孩子。”
“你无礼！”小尼姑终于忍不住，因为他的话小脸气得通红。
那刁民见她生气，反而更加无赖，贱兮兮地笑道：“不如今天晚上就洞房。”
小尼姑被这样一说，登时涨红了脸。
“这人怎么这样，人家好心给你施粥，还不领情。”人群里有灾民看不下去，站出来制止。
这无赖却骂道：“关你什么事，来坏老子好事。”
说罢，他又猥琐地伸手去拽小尼姑，“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小尼姑往后躲，那无赖就往她身上凑。
楚若珺刚要去制止，却听到清脆的一声，“做什么，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百草堂的大夫看不下去，挺身挡到小尼姑面前，“我看你印堂发黑，双目泛白，恐怕没多少时日了，有时间想着娶妻生子，还不想想自己有多少活路吧。”
这大夫头戴斗笠，声音从浅白的面纱底下传出，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那无赖一听登时急了，不停摸着自己的印堂。
“瘟疫来了第一个感染的就是你。”大夫语气坚定，无赖立马慌了，跑着去义诊的队伍排队。
小尼姑见他走了，忙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向大夫道谢。
大夫低声道：“你性子太软，容易被人欺负，咱们女子，可得自立自强。”
说罢，她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小尼姑眨了眨眼睛，当作没听到。
可这些话落到了周围人的耳朵，“竟然是个女的。”
灾民议论起来，“女的抛头露面，给男人看病。”
“还摸那么多男人的手。”
议论声越来越大，刚刚排队的无赖也听到动静，忍不住往这边张望。
“女的会什么医术，别诊坏了人。”
大夫被围在中间，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那无赖见状悄悄折返，想偷偷地从背后摘下她头戴的斗笠。
“啊”的一声，大夫和无赖同时惊呼出声。
楚若珺适时出现在她身后，护住了斗笠的同时，也牢牢的握住了无赖的手腕。
无赖吃痛，痛得五官扭曲，一个劲地求饶。
“还不快滚。”楚若珺冷冷道。
后来无赖落荒而逃，人群四下散开，小大夫悄悄拉住了楚若珺的袖子，小声道：“你可是楚小姐？”
“我知道你。”她的脸在面纱之下，表情不明，但仍能听出语气中的轻快。
同样都是男子的装扮，同样相似的灵魂，让彼此一眼只一眼就能认出来。
“你会是一个好大夫的。”楚若珺认真道。
“谢谢。”大夫抓紧了头上斗笠，离开时留下一句，“我们还会再遇见的。”
白芷表情专注地看着楚若珺，发自内心地赞美她：“小姐，你将来说不定会成为女将军的。”
语气诚恳眼神崇拜，引楚若珺一笑。
“小姐要是个男儿身，我都想嫁给小姐了。”白芷语气甚是调皮可爱。
一道清脆稚嫩的声音传来：“那个.......可以给我一些吃的吗？”
楚若珺笑眯眯地低头看那个只到自己大腿的孩子，是个小姑娘，脸上抹得黑一道灰一道，眼巴巴的看着她们，脸上还有风干的泪痕，手掌心破了皮，应该是被人群推倒，现在大家都领完了，才轮到她吧。
“好啊，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楚若珺心里怜悯，恨不得将她带回家让她好好吃一顿。
说着，楚若珺便给她盛了粥，白芷给她塞馒头，塞得太多，她连连说：“够了，够了，要不了这么多。”
然后对着她们笑了笑，一路小跑到一棵大树下，将馒头塞给自己缩在树下奄奄一息的娘亲。
小姑娘咬了一口，忽然眸中一亮，“娘，这馒头里竟然有馅。”
接着，小姑娘又掰开了一个，“这个里面也有。”
周围有人说道：“是楚家的馒头，楚将军对咱真是仁厚。”
“昨日竟然有不知好歹的同乡打伤将军，楚将军反而不计前嫌，给咱这么好的馒头。”
“是啊，要不怎么能做将军呢，这心胸真是宽广。”
楚若珺听到楚家一片赞誉，抑制不住的嘴角上扬。
这时药堂的管事来向楚若珺道谢，正是那位经常被请到楚家的大夫。
“楚小姐，最近身体如何了？”大夫和颜悦色地看着她，“刚刚戴着面纱的是我的小女儿，缠着我要来义诊，我本不想带，没成想她自己偷偷跟来了。”
“您准许她学医？”楚若珺抬起眸子疑惑地看着他。
这个国家，女子不得学医，不得习武，不得参加科举……有太多女子不能做的事。
“我这小女儿自幼就对医学颇有天赋，医书上的药材看一眼就能记住。”大夫捋了捋胡须，缓缓道：“开始我也不许她学，制止了几回也没有用，她总是跟在师兄弟身边听，后来便也不再管她，我想，行医救人，总归是个好事，不能因为是个女子就浪费了这么好的天赋。”
他的话落在楚若珺的耳朵里，颇有感触。
是啊，不能因为是个女子就浪费了这么好的天赋。
幸好这位大夫宽厚，他小女儿的才能才得以发挥。
“对了，还请楚小姐不要将小女儿的身份对外声张。”大夫眼神诚恳。
楚若珺点了点头，“你放心吧。”
她对身份暴露的后果再清晰不过，在自己能力不够强大的时候，暴露自己是非常危险的一件事。
天色渐晚，楚若珺和白芷准备打道回府。
却在离将军府很近的拐角处，瞥到一角黑色的身影。
“是谁？”
那身影被发现，倒也不躲，乖乖地站出来，蓬乱的头发还夹杂着几根稻草，看起来狼狈极了。
“楚小姐不要怕，我不是坏人。”他着急解释，“我是看你走的时候，那泼皮也跟着你，我怕他对你下手，所以才跟了你一路。”
说罢，他的肚子就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从郊外走到这，也是有段距离，刚刚的白粥和馒头也不怎么顶饿。
“你随我来。“楚若珺命人从厨房端了些食物，轻声对他道：“快吃吧。”
他的眼眶有泪夺出，吃完后，含着泪对楚若珺道：“我叫张九荒，从小就没有爹娘，是一个乞儿，平常都是人家不要了的东西才给我吃，今天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饭，我以前都没吃过肉。“
他说着，就要给楚若珺跪下，吓了她一跳，忙要扶他起来。
张九荒知道自己手脏，没敢碰她，声音坚定，“日后楚小姐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讲。”
说完他就跑了，她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我记得你，你叫九荒，你以后没饭吃，尽管来找我好了。”
那离开的背影顿一顿，又随即消失在拐角。
在楚若珺看不到的地方，九荒捂住了嘴不让自己呜咽出声，喃喃道：“我贱命一条，别人都拿我当狗，只有楚小姐拿我当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