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忍不住一直想着王仙女请客的事，幸好服务生工作相当简单，夜尾客人也不是太多。我虽然有点心不在焉，但还有清子帮忙，就连讨厌的老板娘一直在我们身边晃来晃去也并没挑出我们什么毛病，我也算平安顺利地挨到了晚上。

五点半，一想到还有半个小时他们就该来了，我突然有点紧张。把堂食客人的最后一份甜点送完以后，我把清子拉到一边。

我把服务生制服用手拉平，然后尽力挺胸抬头提臀收腹，对她一展老板娘要求的笑露八齿的标准微笑，为了保持嘴型含糊说道：“老清，看我美不美？

清子一捏我的脸：“笑得跟恐怖片似的，你再吓到顾客！”

都是为了一会儿的完美登场，我也懒得跟她计较，连忙活动一下脸部肌肉又开始咧嘴：“这样呢？”

“你是哪儿来的老鸨吗？一脸坏笑！”

“这样？”

“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啊？笑得太过啦！”

“那这样......”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妖娆的女声：“你们玩得挺开心啊？”

讨厌的老板娘！但是，毕竟还是在她店里，怎么也得坚持留在人家地盘才能了解到“第一手资料”嘛。我转身瞬间已经调整出一副日常赔笑脸，犯的事儿多了这个笑脸还是轻车熟路的：“老板娘，这会儿不是没事儿嘛，我们想练习一下您说的“笑露八齿”更好的服务客人。一会儿包厢不是有人来嘛，人家出来高价，我们服务也得质量跟上啊。”

老板娘哼了一声：“哼，你们两个小丫头野心还不小，刚来第一天就想管包厢。你敢管我还不敢呢。包厢有很多规矩而且常常接待外宾，你们俩英语都不会就想去包厢服务？”

什么？本小姐在这儿端茶倒水赔笑脸一直到现在，为的不就是晚上能进王仙女奥数班的包厢！老板娘说什么不让进？！

我气冲胸口，但还是一副笑脸：“老板娘，菜单啊规矩啊我现在熟悉熟悉不就行了，今晚包厢也不是外宾，我可以的。您看外面人也不多，您叫我们来不就是要用的吗？”

老板娘反手从吧台上拿起一本厚厚的书一样的东西，往我怀里一塞：“我们夜尾西餐厅有三个包厢，每天都是订满的，今天只有一桌是没有外宾的。想去包厢，你先把这个学会。”

切，什么了不起。我心里暗想着，翻开第一页，结果差点当场倒地。这本东西竟然除了标题《夜尾餐厅服务指南》是双语的，下面全是密密麻麻虫子爬一样的英文字母！以我小三百的词汇量，我怎么可能看得懂！

清子也凑过来，一看也是一咂舌。

老板娘看着我们两个霜打的黄瓜，嘲讽地一笑：“我就说你们俩不行吧！好了，快去大厅候着，一会儿有要来客人了！包厢我来接待。”

虽然不甘但是面对那本一页都看不懂的天书，我和清子是真的黔驴技穷。我俩只好讪讪退回大厅。想着反正他们要来也是要从大厅进的嘛，我在大厅一站，站如松，行如风，至少能给来人一个下马威。

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正当我俩看着大厅的几个客人发呆的时候，门一开，突然进来一个外国人。按说虽然夜尾是西餐厅，但客人一般都是校内的学生和老师，中国人居多。外国人要是来也经常很多人一起来，直接订好包厢。这也是为什么虽然我和清子英语很差也还是可以顺顺当当做了一整天大厅服务员的原因。

然而这位外国顾客就一个人进店，没有去包厢，直接在大厅找了位置坐下。老板娘已经在包厢接待第一桌来包厢的客人了，他们外宾众多，老板娘肯定抽不开身。大厅只有我和清子，我俩互相看了一眼，正想怎么办，那位白皮肤棕色头发的中年男顾客已经看到我们，向我们招手示意了。

“老茜，你英语总比我好一点，你先去顶一下，我去找老板娘！”老清一推我的屁股。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被推得往前一步。事已至此，我也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了。

外国大叔看我来了，对着我说了一句话。以我小三百的词汇量，我当然也是能听懂一点的啦，比如“please”我就完整的听懂了嘛~至于其他，他说的话在我耳朵里就是“@@#%@#￥@#%#￥please？”

呃......

我迷茫而尴尬地陪着笑，想着如何能多拖延点时间等老板娘救场。外国大叔似乎也意识到我英文不太好，又慢慢地说了遍，这次为了照顾我，好像只说了一个词加一个please。

呃......

他看我还是迷茫，于是有重复了那个词和please。

......等一下，他说的是英文吧？从please来看是英文啊。可是那个词听着很像中国话哎。

他说了好几遍，我越听越像两个字：买牛。

买牛？

他要买牛？

这叔不是来搅局的吧，我这是个新餐厅，又不是屠宰场，买牛还行？

我摇摇头，心想着幸好我还会说有没有，于是字正腔圆底气十足地捏着正宗伦敦郊区口音说道：“No.”

谁知这个外国大叔听我说完竟然紧紧皱起眉头看着我，又重复了一遍：“#%#￥%@%，买牛！”

这不是胡搅蛮缠嘛，我们是西餐厅，我们不卖牛！我也皱起眉头：“No买牛！”

外国大叔脸上泛红：“#@%￥%！#%#￥%买牛！！！”

我也脸上发红：“NONONONO我们不卖牛！”

外国大叔圆睁一双棕色大眼睛像头牛一样瞪着我，我也不甘示弱地尽力睁大眼睛盯着他。正当我俩剑拔弩张之时，前门一响，一行人说笑着走进来。

高手对决最怕分神，我正犹豫要不要结束对视先招呼别的客人时，一个熟悉的娴静女声向我们这边靠近：“Hi，XXXX！”

我不得不回头，因为我听出了那个声音的主人。

王诗音。

王仙女似乎特意打扮过，身上并不是上午来时的衣服。她此时身着一席刺绣长裙，纤细柔美的线条一展无遗，长发看似简单地在单侧编了一半，系着丝带当头绳，风一过，真是一过飘飘成仙的神仙姐姐样子。

王仙女径直向我们这边跑过来，当然，她不认识我是自然的。于是她也就向我是个透明人一样越过我，直接向我对面的外国大叔挥挥手。

哎，仙女是有魔法的。大叔刚刚还满脸怒气的脸在见到王诗音之后里面突然喜笑颜开，跟王诗音像老朋友一样握握手。王诗音和大叔说了两句以后，向我这边展开一个迷人的可爱微笑。仙女为啥对我笑？我正受宠若惊，却听她对我身后说道：“不好意思啊，这里可能需要帮忙，就一小会儿就行，大家......可以等下我吗？”

这么说我背后就是......我吞了口口水。天啊，不要吧，亏我早上还天真地幻想自己昂首挺胸专业负责地给他们尤其其中的谁谁一个下马威，现在这么丢脸的时候竟然遇上他们！

啊！幸好我背对着门口，背对着他们！他们看不到我的脸！

拜托，不要看见我，不要注意我，当我透明，拜托了！

然而王仙女却对我说话：“你是新来的吧，你是不是英语不太好？没关系，你去忙吧，我之前在这边打过工，我很熟，我帮你招呼这位外国客人。”

语气很和善，声音很甜，可是每一句都让我脸上发热。王仙女接着用非常流利的英文跟外国大叔交谈起来。

她的语气是那么优雅、神情是那么轻松，身姿是那么迷人，微笑是那么的可爱。她善良而乐于助人，挥挥手几句话就能帮助一个笨笨的不会英语的服务生解决一个她费尽力气也无从下手的大问题。

我听见几个学长小声赞叹的声音，我似乎看得见他们赞许而喜爱的神情。

这里面是不是也有他？他是不是也看到了发着光的王仙女？他是不是也在赞叹她的人群里？

我突然觉得后背一阵焦灼。

比起他看到那么美好的王仙女，他不会也看到那个傻子一样的服务生菜鸟就是我吧。

一想到这儿，我脚底简直像踩到图钉。可现在如果跑的话，不是更奇怪吗？要是引起大家注意，我不是就更糗了么？

我一动不敢动，忍受着王仙女在前方发出的耀眼光芒。大概是一个姿势站久了很累，我盯着神仙般的王仙女却开始憋气。

哼，不就是英语好么？

真了不起啊！

英语好就可以当着这么多人出风头！而我英语不好就只能出洋相！

不就是英语吗！

身后那边学长真的是没见过世面！

夸起来没完没了！

不要以为你们很小声，我都听见了！

还有，虽然我仔细听了，没有凌枭的声音，但是这小子现在也一定一脸赞许地看着王诗音！

说不定，一脸憧憬？

又或者，一脸爱慕？

色狼！色狼！大色狼！男人都是大色狼！

都怪英语！！！！！

正当我沿着自己的思路越想越气，并总结出结论“都怪英语”的时候，王诗音突然走过来向我说话：“你好，黑椒西冷七分熟，一杯卡布基诺，一份香草舒芙蕾。”

她说的大概是菜单上的菜式吧？然而我听不懂。都是英文音译过来的，英文不懂，音译自然也不懂啊。

因为一直想着下午的包厢，菜单我并没认真背。想着反正会手里拿着菜单，多找一会儿总能找到，然后念给后厨就行，我甚至不用理解那是什么。现在好了，我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羞耻。长这么大，我一直没心没肺的。可是此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尤其想到那个谁谁应该也在人群里，我不但听不懂同在一年级人家王仙女张口就来的英语，我甚至连中文翻译过来的菜式也不知道是什么！

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

喉头涌上咸咸的感觉，鼻子有点酸，眼睛有点热。我这么傻，这么笨，我今天被大家嘲笑看不起都是我自找的！他看到我这么糗如果讨厌我也是我活该！

两行滚烫的液体突然就划过我烧得发疼的脸颊。我忍不住转身就跑。

背后的人群窸窸窣窣议论起来，大概是一边抱怨这个奇怪的丢人的服务员，一边安慰乐于助人的王诗音不要在意这些怪人。

没有人追过来。我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更伤心。

我不记得我哪天是怎么回的家。我只记得我跟老板娘说了不舒服想回家，老板娘看着已经哭得满脸花的我，却只问了我一句明天还来不来。那一刻我从后厨望向仍然被一群人围在中间的发着光的王仙女，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特别不甘心。我去抓之前被我扔回吧台的那本全英文的《夜尾餐厅服务指南》，却被老板娘面无表情地塞了另一本小册子。“你这个程度看不了指南，你先把这个学会就算你厉害。”

果然老板娘还是一如既往地看不起我，不过我也没争辩。我拿起那本小册子，心里暗想，你们等着，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