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苑的小厮将马车上的为数不多的行李搬下来，由几个小丫鬟帮忙收拾整理屋子，王翊之在房内不过稍作休息，便有小厮来传话，说是前院相爷传唤。

前院书房，王翊之向桌案上正凝神而思的王相拱手行礼道：“相爷！”

两人虽为父子，关系却如此僵硬，连一声父亲他都不愿再称呼了。

“是重光来了啊。”王相这才抬起头，也没有在意他对自己的称呼，“此番游学可有收获？可曾遇险？”作为父亲，王相对嫡子的学业安危多少都会关注。

“收获颇丰”王翊之还是一贯的温和从容，一双黑眸让人窥探不出任何情绪，“多谢相爷挂念了，不过让相爷和夫人失望了，重光还活的好好的！”

这一路上，他遇到的刺杀不就是他那位谢氏继母指使的，他这位慈父默认的么，何必在此惺惺作态。

“逆子！”王相听到王翊之这般猜测他，大怒，将手边的茶杯狠狠的往地上砸去，但他只能如此发泄怒火，什么也不能多说。

“那逆子就不在相爷跟前惹人生厌了。”王翊之说完，躬身行了一个大礼便离开了书房。

书房里只剩下王相一个人，他脸上的怒气也消失殆尽，面上平静，只是一双眼睛黑沉如墨。

他看着刚刚书房窗边一直站立着偷听的身影，如今一闪而逝，牙齿咬得死紧，双手紧握成拳，手上的青筋都明显的露出来了。

谢氏，欺人太甚！

东苑的另一居所，景观布置雕梁画栋，室内温暖如春牡丹盛放，院外高大的松柏岁岁常青，水晶帘流光溢彩，案几上燃着上好的苏合香。

水晶帘后坐着一个三十左右的美妇人，她听着水晶帘前丫鬟的禀报，有一搭没一搭的修着指甲，声音慵懒。

“你说，老爷大怒，还砸了茶杯！训斥那小贱种，叫逆子。”

“是的，奴婢亲耳听到的！”

“下去领赏吧！”王相继妻谢氏掩唇轻笑，笑声尖细，让人听着便十分不舒服。

谢氏见着丫鬟离开的房间，便从案几的暗盒里抽出一张纸条，在上面写上了几个字，走至窗边，窗边挂着一个鸟笼子，笼子里有一只通身雪白的鸽子。

谢氏将纸条塞进鸽子右腿的竹筒里，把鸽子往空中一抛，那白鸽扑棱棱地飞出王家，往某个方向飞去。

未时三刻，明月斋三楼雅间。

一局残棋未解，温润的白玉棋子被阳光煨得暖洋洋的，莹莹发亮。百里述与王翊之各自端坐在棋盘两侧，百里巡则另坐一边，观棋不语。

王翊之的指间夹着一枚银白的棋子，他的手指竟然比这白子还要白上几分，落在棋盘上，白与黑形成强烈的对比，更加衬得他的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

百里述从棋盒里摸出一枚黑子，眉头微皱，黑子轻轻敲打着棋盘。

“听阿巡转述，今日城外枫林你遇上了黄泉组织的杀手，可有眉目？”百里述手中黑子落在棋盘上的一处，抬头问道，“若情况不明，可需我与阿巡替你查探一番？”

“多谢世子。”王翊之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扣着桌角，没有再落子，仍是一派温润公子模样，只是一双眼睛犹如一潭湖水，沉静漆黑，让人捉摸不透他的情绪。

“不过是家事罢了。”

家事？百里述面上一疑，“这谢氏妇人竟然这般胆大妄为了？谋害王氏未来家主。”

“未来家主？！”王翊之冷哼自嘲，“王家未来的家主可不一定是我呢！说不定还在谢氏腹中。”

“我觉得不仅仅是谢氏针对嫡子之事，请来的杀手是黄泉组织，黄泉可不是一个后宅妇人能够碰的上的！”百里巡在城外枫林曾和黄泉组织的人交手，为首的人是黄泉天榜上的用毒高手毒液，手段阴险毒辣，这样的人可不仅仅是一个后宅妇人接触的到的。

“阿巡是觉得......谢氏身后有人操纵？！”百里巡放下手中的茶盏，眉头微皱。

王翊之温和浅笑，只是那笑容却像水墨烟雨，清清浅浅不达眼底，“谢氏背后站着谢相......不过是王谢之争。”还有他生父的袖手旁观罢了。

百里巡眉头微微皱起，他总觉得这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好像有一张大网正在慢慢朝他们聚拢，而他们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异样。

“怎的在这儿讨论起我的家事来了。”他父亲既然娶了谢氏女，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迫，都应该承担着谢氏的算计，还有已经做好了牺牲他王翊之的准备了。

王翊之唇角带笑，调整了情绪，转开了话题，“听闻来年春世子要成婚，重光特地快马加鞭赶回来给世子贺喜。”

百里述爱棋，面前这副白玉棋是他在外游学好不容易得来的，刚好可作为大婚贺礼。

“重光有心了。”百里述再不喜欢他的未来妻子，也不会在好友面前说道，他该有的体面还是要给她的，“待日后大婚，重光要替我多挡几杯酒才是。” 百里述唇边带笑，打趣道。

“呵~”百里巡似是在轻笑，可那笑声里又带着几分不可忽视的讽刺，“兄长何必强颜欢笑，既不喜又不愿，不过是硬塞给你的妻子。”何必顾忌她的面子。

“阿巡！”百里述温润如玉的笑意有些维持不住了，任何一个男人迫于形势要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如何来说都是耻辱。而这桩婚事连个政治联姻都算不上，顶多是一个屈辱的妥协，向皇权的妥协。

“兄长，难道我有说错么？宣远侯江氏女，无才无德的末流世家之女，担得起我们靖王府的主母么？”百里巡的眼底逐渐泛着几分冷意。

他未来的婚姻难道也要和他的兄长一样么？迫于形势的妥协？和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相敬如宾的过一辈子么？不，他不愿意，凭什么他要受到这样的屈辱！

王翊之放下手边的茶杯，眉头微微一蹙，看来他游学的这几年梁京的形势似乎不太明朗，“靖王府竟然要通过世子的婚事来向皇上表忠心了吗？”

百里述自嘲的笑了笑，“圣上如今愈发多疑了，靖王府树大招风，可不得修剪一下枝叶了么。”圣上要清算靖王府的“党羽”，嫌靖王府的势力太大了，如今靖王府只能韬光养晦。

“靖王府和大梁血脉相连，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西北边关的大部分都是百里军撑起来的，靖王府就像是大梁坚硬的武装。”王翊之又执起一枚白棋放在了棋盘上，看着棋盘上的局势，慢慢说道，“这一步破了自己的武装，就要面对西和北两处之敌了，杀敌一千自己那是全军覆没了。”

表面上是在谈论这一步棋，实则谈论时势，圣上对靖王府再忌惮，也不能出手。靖王府与大梁的根基是相连着的，若是伤了靖王府，大梁的边防便会崩溃，西秦和北齐趁势而入的话，大梁必亡。

这一局白子自寻死路，黑子不战而胜。

百里述看着局势沉默片刻，圣上再忌惮靖王府也不会走到这步昏棋。

“折玉公子不愧是折玉公子，即使离开梁京多年，对形势还是一点就破。”百里述称赞道。

“重光愧不敢当。”王翊之谦虚拱手。

但是，如果皇帝已经认定靖王府有谋反之意，那百里军掌握着大部分的边防就不再是靖王府保命符了，而是一道悬在头顶的催命符。皇帝心里忌惮靖王府便远远胜过西秦和北齐两国，毕竟西秦与北齐攻打大梁需要大量人力物力和时间，而靖王府取而代之只要一次政变。

这一切都只在于皇帝的态度。

后面的想法他没有告知世子，毕竟这只是他王翊之的个人猜测，况且这历代的大梁皇帝都没有这么做，可见这一步的风险是不可估量的。无论成败，大梁必然元气大伤。

“话说，折玉公子今日回京，真是风头无两。”

百里巡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着实让百里述和王翊之二人愣了一小会儿。

王翊之讪讪的喝了口茶，平时高冷倨傲的百里巡今日格外反常，居然讽刺了一下他在梁京的“风头无两”，只是他怎么从里头听出了一丝......羡慕和嫉妒。

是羡慕和嫉妒吧？

王翊之和对面的百里述交换了一下眼神。

......嫉妒多一点。

百里述看懂了好友眼底带着笑意的询问，给了个意味深长的答案。

嫉妒？

王翊之脑子里过了一下这两个字，面上多了几分古怪。然后侧首打量起百里巡的面色，虽然仍然是那一副冷傲姿态，但是见刚刚百里述的意思......好像真的是嫉妒多一点。

看懂了百里巡的情绪，王翊之嘴角勾起玩味的笑意，平时“傲慢到没边”的靖王府二公子，什么时候终于找到了一个“勉强”配得上他的人了。

不过咱们二公子看上的这位姑娘，似乎对咱们二公子无意啊，不然怎么会让二公子嫉妒起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