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对不住，我手抖了。”靳砥登时手忙脚乱。
席永望了唐升一眼，唐升瞥了他一下，随即笑道：“那有什么！这本来就是残次品！我倒水时也会洒。”
正在席永和唐升拿喝水掩盖疑虑的时候，旁边的席欢噗嗤一笑：“你知不知道，你刚才手抖的样子特别好玩！就像……”
“就像什么？”靳砥边喝水边问。
“我以前看到过一个人在林子突然抽搐起来，好像得了什么病，你就像他！哈哈哈……”席欢的笑声让三个人都喷了水，席永和唐升遏制不住地笑起来，显然他们是一起看到那人的。
靳砥是直接呛了一口水，他咳嗽得话都说不出来，席欢连忙给他拍背，犹在笑着：“对不住了！那人得了病，我不该笑他的，只是他那样子太逗了。后来我们把那人送到大夫那里了，他也治好了。”
靳砥咳嗽得红了脸，只得拼命点头，席欢又道：“那人的手就一抖一抖的，你刚才就像他。”
唐升笑得停不下来：“快别说了，欢儿！”
靳砥咳嗽得天地崩塌，席欢给他拍了一会儿，靳砥可算停了咳嗽。
席欢道：“叔父，快到中午了，我都饿了，也该让靳大哥尝尝你的手艺了！”
席永望着侄女暖融融一笑：“好！我这就去做鱼去！”
“靳将军，平日里战事可忙？”唐升问道。
“回席夫人，昨夜我军刚从耕屯城敌人那里抢回之前被他们大量买走的粮食。”
“他们为什么要买粮食？”席欢疑惑。
“买了粮食后，敌人好对我们进行围困！说到底，昨夜还是余惟姑娘来我军通报米价上涨的信儿的，要不，我们还没发现敌人在买粮食。昨夜一战，余姑娘又拼死战斗，说起来，她功不可没啊。”说到余惟，靳砥终于有了一丝兴致。
“是啊，叔父跟我说，昨夜是他碰巧把小惟救下来的。小惟胆子可真大，不过也有些危险。说来也是，有这么好玩的事，她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就自己去了呢！”席欢满脸的失望。
唐升面有忧色地望了席欢一眼，转了转眼珠，故弄玄虚道：“你知道么，我有个师妹曾经随军打仗，胳膊都少了一只。”
席欢道：“哼，我才不会呢！我的武功都是你们两个教的。小惟也不会有危险，叔父也教给她一些武功了啊。”
唐升笑道：“多谢席女侠夸奖我和席永！等到你少胳膊的那一天，念及今日之情，我一定给你接上。”
席欢冲着唐升吐吐舌头，咪咪了眼睛，更显活泼可爱。
“欢儿！”席永快步走了出来，“家里没醋了，你去郭大娘家借点醋来吧！”
“借？好像你能还似的！”唐升耸耸肩。
“郭大娘嫌胡椒面贵，从来不买，咱家就还郭大娘胡椒面就行了。”席永笑道。
靳砥暗自思忖：“原来他家没醋了，我要是吃鱼卡住了，这条性命就坏在了他家。”突听席永道：“靳将军，你也随着欢儿一道去吧。”
这话一出，席欢倒是微微高兴，靳砥道：“好。”
林子里微风吹乱了两人地上的淡薄影子，席欢见靳砥仿佛有心事的样子，笑道：“靳大哥，你不会还在回味那残次品茶壶的事儿吧？”
靳砥摇头道：“没有，我……我只是在想咱们军责的战事。”
席欢折断一枝细竹，拿在手里玩叶子。
“席姑娘，你叔父和婶母武功那么高，怎么不相助我军？”
席欢道：“我不知道，可能他们胆子小吧，我婶母刚才还说什么没胳膊的事儿呢。奇怪，以前怎么没听她说过？或者，就是他们认为打仗不太好玩。”
靳砥无奈地看着这个无比纯净的姑娘，心想席永夫妇可真是把她保护得很好，让她一点忧虑也没有。
“这可跟我不像，我就认为打仗很好玩啊。”席欢拨弄着翠绿的竹叶。
“那席姑娘愿不愿意跟我去打仗？”靳砥问道。
席欢对着他一笑，仿佛能看穿他心事一般，靳砥突然有一丝忧虑。
“我听说打仗很危险，就算是我觉得好玩，我叔父他俩也不能让我去。我怎么能让他们担心呢。”
靳砥怔忡了，不由得在心里暗叹一口气。
“噢是了！今天小惟得去菜园子种地！我怎么忘了！咱俩赶快把她找过来，吃鱼怎么能少了她？”席欢猛地叫喊。
靳砥吃了一惊，喜悦如洪水般汹涌：“太好了！可是她去种什么地？”
席欢望了他一眼，道：“我说了，你可别跟我叔父婶母说，小惟不想让他们两个知道。”
靳砥连连点头：“好！”
席欢蹙着蛾眉，一张芙蓉脸庞满是忧愁：“她师父和师兄弟姐妹对她很不好，小惟在襄军派并不受待见。唉，这不，这菜园子种地的活儿就派给她了。”
靳砥一时呆了，登时对襄军派掌门慧戈师太有了一丝愤怒。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小惟时，她就坐在林子里大声哭。我一问，她就跟我说是师父待她很冷漠，师兄弟姐妹也排挤她。她哭得那么伤心，把我的心都哭碎了。当时我就在心里发誓，这一辈子我一定把她当成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后来她经常来我家，叔父和婶母也拿她当自己孩子一般。”席欢眼神中充满了心疼。
“小惟坚决不让我把她不受待见这事告诉叔父婶母，说没道理让他们两个为她担忧，为她出面。她如此坚决，我也就一直守口如瓶。唉，她是一个多么坚强的人！”
“那她爹娘呢？”靳砥皱眉问。
“她说她打记事起，就在襄军派了，其他的师兄弟姐妹都有父母，每逢过年过节都能回家，她就只能和对她冷漠的师太在一起，她感觉孤零零的。后来遇到我后，她就来这里和我们一起过年过节。”
靳砥的手握成了一个拳头，他感觉冰冷而痛楚，没想到，看起来顽强果决的余惟，竟然身世寥落，茕茕孤单。
怪不得，昨夜她不顾生死地搏命，难道是宁求牺牲，都不愿再回到那片伤心之地了吗？
靳砥心里泛上一丝痛怜。
两人穿过竹林，一片小菜园露了出来。靳砥看到，一个清瘦单薄的身影在日头下挥着一柄铁锄头。
靳砥直直扎进了菜园，拿过立在墙头的一只铁锄头就开始帮余惟刨地。
“靳大哥，你抢了我的锄头了。”席欢向余惟走去，一把夺过她的锄头：“他抢我的，我就只能抢你的咯！”
“靳将军，你好！”余惟朝靳砥点点头，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冲着席欢笑：“你们怎么来这儿了？”
“找你过去吃鱼！”席欢头也不抬地锄草。
“我看你们是来给我当长工的吧！”余惟捏了捏席欢的左脸。
“那可不，为了给你当长工，连醋我们都不借了。”席欢笑道。
“他做鱼没醋了？”余惟忍俊不禁。
靳砥注意到了，余惟称呼席永竟然只用了“他”字。
“是啊，让我们去找郭大娘借呢。”席欢道，“要不这样，让靳大哥帮你锄一会儿地，我自己去借醋。”
“靳将军，不用你来帮我种地了，这些活儿我干习惯了，一会儿就完。你们两个去借醋去吧。”余惟客气地冲靳砥笑着。
靳砥还没等说话，席欢就说：“别了，让他帮帮你，这不就快了。我借完醋再来找你们，你们就跟我一块儿回去吃鱼。”
靳砥点头道：“这样也好。这里的活完了，余姑娘就能和我们一块儿去吃鱼了。”
余惟打量着靳砥，暗想他这次的任务是讨席欢的欢心，拉着自己做什么？
“不了，你们吃，我出来时刚吃过午饭。”余惟笑道。
“再吃一些也无妨。”靳砥也笑道。
“靳大哥，你抢我的锄头就算了，怎么也抢我的话？”阳光下的席欢莞尔轻笑，面上的潮红隐隐约约，余惟浅浅望去，心中明白了几分。
如果欢儿爱上了靳砥，那么他出山将是必然的事了。余惟不禁忧虑，看来，他们家的动荡年代要开始了。
她难以推脱，只得答应了他俩。席欢笑着把锄头还给余惟，边出菜园边道：“我去借醋了，你们快一些。”
余惟笑着对靳砥道：“靳将军，太不好意思了，你是叔父家的客人，现在却要你在这儿来给我当苦力。”
靳砥淡然一笑：“我甘之如饴。”
余惟心中一惊，她远远地望着他，脸上的笑容蓦地没了。靳砥望着光晕里余惟的倩影，心砰砰乱跳，她的眸光里写满了对他的疑虑，那目光仿佛交错虬生的藤条迅疾伸了过来，要把根脉扎进他血液中，探索他，看透他。
“靳将军喜欢欢儿对不对，所以要趁机讨好她的朋友！”余惟微微一笑，眼光如炬一般。
“不！”靳砥很快地摇了摇头，他坚定地望着余惟，“我的心上人，现在就在我面前。”
太阳吐着九转盘回的赤焰，燃得天地仿佛瞬间蒸无，光晕摇摇晃晃，在余惟眼前一颤一颤地炸裂着。
余惟手里的锄头不知不觉滑落了下去。
“昨天晚上，姑娘来送及时信，又凛然随军打仗，后在敌军重围中慷慨救人……你的英姿，都深深地镌刻在我心里。姑娘，昨夜我经历了我此生最恐惧的时刻，就是你在空中坠落，要被身下的兵器杀死的时候。你若不是得救，我恐怕痛得肠子都要断了。”
“别说了！”余惟忽然高声打断了他。
靳砥惊愕地望着余惟，两人只相隔着一垅垅的菜地，可是她看起来却那般遥远。
余惟望着他道：“靳将军，我感谢你对我的这份情意。你知不知道，它对我来说，很宝贵。”
“但是，我感觉我们两个并不心意相通，你不懂我。”余惟冷笑一声，她抬头来望着太阳，让融融的日光蒸发了她眼中的浅泪。她声音冰冷如冬日寒潭之水，夹杂着一丝痛心的哽咽。
“席姑娘都告诉我了，慧戈师太对你不好，襄军派弟子也排挤你。但是，你可以跟着我，你跟了我，就不用再回去了！”靳砥急忙说。
“谢谢你，靳将军。”余惟苍凉地望着他，那眼神多么苦涩，“从小到大我没有父母关怀，唯一的长辈就是我师父，她的确待我冷漠。”她吸了吸鼻子，道：“这些，请你都不要告诉欢儿的叔父婶母。”
“我的心早已冰冷如霜，无论你有多么炽热的爱，也捂不热它。”余惟轻声道。
靳砥痛然地望着余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能看出来，欢儿已经喜欢你了。你如果不喜欢她，就早早地告诉她，如果能喜欢她，就一心一意地对她好。”
余惟拾起地上的锄头，她坚定的声音一字一句地清晰传到靳砥耳中：“欢儿是我最好的朋友，她不能受半点委屈。她是我的命脉，她要什么我给什么。”
余惟脸上挂着浅浅却疲倦的一个微笑，可她的眼神却那么坚定而顽强，似乎是铁囚笼里一个左冲右撞的小兽，筋疲力尽毫无希望却还是要告诉世人：她不服输。
靳砥怔忡着，只看到天边的光影正在绚烂地流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