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媛醒来时,叶南正单膝跪地,握住她的手腕帮她擦药。
“醒了?”叶南低着头,声音沙哑。
受宠若惊,安媛感觉鼻子酸酸的。但马上她忍住情绪,摆正姿势,面色平静,看不出表情。
“你不来也没事……等一会儿就会放了她……叶南?”
叶南没有回答,专注于涂药,他伸手的时候一直站在一旁拿着医药箱的路宇上前一步,叶南成功拿到新的棉花。
“你倒是回答我啊!”路宇急了。他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眼前的一对男女安静得不像话。“我真不是故意要铐她的,不信你问她。”
说这会儿,安媛立刻瞪路宇,路宇立刻噤声。也是这时,叶南匆匆抬头看安媛,然后又匆匆低下头去。
“她犯什么事?”终于,叶南问道。
路宇喜出望外,急急忙忙想回答,可又顾虑到安媛刚才眼神的震慑,还是作罢,“这事你还是问她吧!免得到时候我说错了还得罪两个人。”
说完,路宇拿起医药箱,怏怏地走开,决定不再掺和。
只剩下安媛叶南,和一片静得可怕的空气。
“对不起。”
打破沉默的是安媛的一声道歉,叶南擦药的手停下,思绪飘远,突然分不清是昨日还是今天。
他抬头,终于和安媛对上眼神。
“对不起。”重复着,安媛不管不顾。只是看着眼前的叶南,安媛无端地生出许多忏悔。今天的昨天的,连着过去的悔意,安媛都想一股脑地说出来:“对不起!”
对,安媛心疼眼前的叶南——血丝布满眼睛,连着英俊的脸蛋也无可幸免地划上似有似无的血迹。
安媛可以想象,在她与疯女人意气用事的时候,叶南正在与罪犯进行生死较量。这一刻,安媛突然觉得她的“没心没肺理所当然”竟如此可笑和可耻。
她真的错了。她想真心道歉。
可是面对安媛前所未有的真诚,叶南却表现出前未有过的无动于衷。他又低下头去,为安媛的手做最后的包扎。
“你没必要对不起我。”语气依然温柔,但安媛知道他生气了。
处理完伤口,叶南顺势坐在安媛的身边,靠着墙、闭上眼,有点虚脱。“你要对不起的,是你哥你的父母是奶奶。你最要对不起的——是你自己。”
安媛低着头,摸到手臂上的绷带,仿佛可以感受到当时秦雨晴抓住手臂用指尖呲喇血肉的疼痛。而如今它被叶南包得好好的,只剩下一手臂的麻。
“我对不起你。”安媛死命抓住受伤的手臂——疼痛感终于真实。
叶南没有说话,滚动的喉结说明他在犹豫。
“我对不起你,很多年前对不起你,现在也对不起你。”安媛哽咽着,因为极度的疼痛她眼眶湿润。
叶南彻底沉默,就像睡着一般。但安媛清楚,他并没有睡,他在认真听她说话。只是话语的内容,让他难受,他上下移动的喉结就是他不平静的最好证明。
“我和秦雨晴打架,像当年一样,把她打趴下。也像当年一样,因为你我才打她。当年我打她,是因为她喜欢你。今天我打她,是因为周梓涵,周梓涵喜欢你,所以我连她两一起打。”
安媛被自己的话逗笑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越说越离谱,离她想表达的意思越来越远。
不奢求叶南原谅,安媛继续说:“哈!我今天才知道,我真是个大混蛋!也难怪周梓涵讨厌我。小的时候就总拿她做挡箭牌,今天也还是如此,所以她今天上来呼我一掌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惊讶。”
听到此,叶南突然睁开眼睛,直勾勾地看向那扇单面镜,因为他知道,周梓涵正在那里望着他两。
“因为我也对不起她。”安媛依然低头,绷带被染上点点鲜红,眼泪受重力落下——她总是为自己落泪找一个完美的借口,这次也不列外。
安媛又笑了。
“她说,当年你们在一起只是因为我的恶作剧,她说你们早就分手了,她说你从来就没喜欢过她,她还说——叶南喜欢的一直是安媛。”
眼泪倾盆而落,安媛弯着腰,疼痛得难受。“我没有怪她,我不敢怪她。我们不是朋友,我不配做她朋友。可是我学不会道歉,我只能让她越来越讨厌我!”
“我学不会说对不起,可是我对不起你,我希望你能原谅我,可是她说——你喜欢我……我TM比秦雨晴还讨厌。”
第一次,叶南坐在一旁,对身边安媛的歇斯底里撕心裂肺不管不顾。他静坐着,像一尊雕像,任由内心的汹涌澎湃。
他喜欢她,很多年。
那些年,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事实上他真的藏得很好,好到连自己都被唬住,对于安媛就像安夏对于他亲妹妹一样,只是偏爱。
可是时间一长,感情像灰尘一样积淀,叶南再也无法直视再也不能说服自己。所以他决定提出分手。
也终于能直视当年决定在一起的理由,原来只是因为安媛。
因为喜欢她,所以愿意为承担她恶作剧的任何后果。
他喜欢她,像一句无声告白,陪伴了她这么多年,以为可以永远山月心事隐沉林间。
却突然有一天,被揭开被知晓,那句从未说出来的喜欢终于再也不用说出来了。
“叶南,你喜欢我,对吗?”现在,忘记前面所有的胡言乱语,只用记得这一句好吗?安媛直起腰,她满脸泪水,勇敢地面对叶南,渴求着奢望着。
可是,心疼安媛的叶南,只是说,“我送你回家。”
安媛不听,因为这不是答案。所以即使叶南已经站起来,安媛依然保持着刚刚的姿势,等待他的回答。
可是,叶南不说,这一次他不想迁就安媛,“你哥在家等你。”仍然没反应,安媛僵硬的姿势,从未改动。
一如既往地固执,但不再是一如既往地宠让。
两个人,一个不听,一个不说,僵持着,都不认输。结果就是两败俱伤。
安媛最先放弃,一直抓住手臂的手终于放松,颓废地掉下来。叶南这才发现,被安媛折磨得触目惊心的手臂,“你疯啦!”
话语里终于有了情绪,只不过是令人发狂的愤怒。安媛偏过头,两人再次四目相对,又是一片寂静无声。
明明就很心疼,明明就很在乎,明明就很喜欢,可是为什么就是不说。安媛是单向思维的动物,她不理解叶南的矛盾,以至于讨厌他的犹豫。
安媛偏执地低下头去,不再寻他眼里的温柔,她害怕自己会上瘾。
叶南也突然知道,在安媛面前,他从来只有输。
无药可救、无计可施、无可奈何,叶南转身把希望寻向别人。“路宇!路宇!医药箱!医药箱!……”
看着叶南寻找医药箱慌乱的背影,安媛再次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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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地狼藉,顾冬在兜里掏了掏,只摸出一个空烟盒。正犹豫要不要再去对面的小卖部再买一盒,护士就这时出来,叫他回去。
“叫我?”顾冬还在犹豫。护士却已经不置可否地转身走掉。
医疗室里,蔺希川站在一旁一脸无计可施,而她坐在那,伸着手臂,一脸理所当然。
顾冬对她向来没有什么脾气,自觉地走上去,坐在她的面前。
她似乎活过来了,见他坐下,连忙把弄伤的手臂伸到他眼前,就差说,“呐!给你。”
一如往常,没心没肺。
“没办法,她非要你来。我已经上好药了,只剩包扎。那……我先出去了。”蔺希川解释道,马上,医疗室里只剩顾冬和安媛。
“磨人精。”伸向纱布的手有点颤抖,顾冬故意用话语转移。
“讨厌鬼。”安媛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没大没小的回他。
胶带缠了一圈,顾冬屏住呼吸抬头看她——他一直不敢看她,就像她一直不敢给他看一样。
深夜,在路边捡到她时,顾冬就已经不忍直视。
电话里周梓涵只是告诉他“安媛和人打架了,现在在派出所”,他急急忙忙赶去派出所,却在半路上遇见失魂落魄的她,更没想到她居然“被”人打了。
手臂上渗血的绷带是顾冬最关心的话题,可话还没问出来,安媛就钻进他的怀抱,哭得像个小孩,令人心疼。
就像好多年以前,她蹲在他的脚下哭到全身颤抖求他不要离开。
那年,他忍着不去抱她,只因害怕自己永远走不掉。今晚,她哭倒在他的怀里,他终于抱住她,却不敢直视她。
眼泪始终是安媛最脆弱的最不可触碰的一面,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顾冬一直知道。所以他不忍看,他怕看见她的泪水她会更加难过,而她难过便是顾冬难以痊愈的心疼。
“少哭点。”看着安媛红肿的眼睛,顾冬忍不住说道。
“少抽点。”安媛照样还击。顾冬知道她在说什么,一盒香烟几分钟解决,他知道自己抽的有点猛了。不过,还好,顾冬深深看安媛一眼,终于放心地低下头,浅笑。
“我戒烟。”他认真的说,一点都不在开玩笑。
“少骗我!”安媛不以为然。
“真的,”包扎已经完成,顾冬抬起头看她笑,“我戒烟,你戒眼泪。”
一时沉默,安媛像被人抓住了喉咙,说不出话。所以,她狠狠地踩上顾冬的脚,被害者一声惨叫,安媛终于轻松了。
“我说真的。”顾冬吃疼地捂着脚,还在不知死活的劝慰安媛。
“胡说,”安媛冲他吼,“你戒烟是你抽的多,我戒眼泪是个什么意思。都是屁话,我就那么爱哭吗?屁话屁话屁话!”
“那今晚算什么!”顾冬也吼了回去。
“手疼手疼,”安媛指着手臂,急忙而又迫切,生怕别人不信,“都说是手啦手啦!疼得要命!”
顾冬没想到安媛会如此激动,便不敢再继续追问,只是嘟囔着:“最好这样。”
但这句话却偏偏被安媛听到了,“你还不信我?”顾冬见状,连忙哄道:“我信我信,还不行吗?”
不行!
安媛的偏执病又犯了,拿起剪刀她就向那包扎好的手臂刺去。
“铛!”剪刀从手中滑落,撞击地面。声音被放大,拉远又拉近,然后撞进耳膜,就像灵魂撞进肉体——这世界终于变得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