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城，花灯节像喝水吃饭一样家常，每月的初一十五，到处都是灯海，任人畅游观赏，所以倘若不是临近午时的时刻，一波又一波的宾客纷沓而至，我会以为南秋口中的花灯节与往时的花灯节并无分别。

——事实上，除去人声鼎沸些，我再看不出别的不同。

府里人来人往，半个时辰的功夫不到，连着后园都有了人气儿，我躲在后园小院的房里并不敢到处走动——唯恐南秋来寻我，扑了空。

可眼看着外面越来越嘈杂，府上已经开了流水宴，南秋仍然没有要现身的迹象，我终于失了耐性，正要推门出去探探风声，却先听见庭院里传来杂乱的脚步，接着是华裳打赏小厮的声音，“今明儿两日大家要辛苦了，这些赏赐是我代南夫人发散下来的——自然绝不只是这些，等过了大祭，有的是你们的好处…”

后园一片叫好声，我循着声音出了小院，只见华裳有模有样的当起了女主人，等她吩咐完，散了人群，才瞧见我带了笑意靠在门框边，她的两颊忽的飘了两片红晕，“你今日怎么没去账房？”

我仍靠着门框，笑着调侃，“去了可不就见不到你今儿这神气的架势了？”

“十一！”她像是有些羞怒，涨红了脸。

我只好收了笑意，走上前，“别急别急，玩笑，玩笑罢了——我手头的帐务已经交接妥了，现如今是无职一身轻了，可不就成吃闲饭的闲人？”

华裳的眼睛里盛满了疑惑，“你这是…”

我耸耸肩，答，“前阵子跟你提过两三句要离开的事，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华裳听了有些诧异，“大约…什么时候走？”

“若不出岔子，该是后天辰时，”我瞧着她一脸愁闷，接着道，“本想着南大哥回来同他告了别即刻便启程的，如今看来，他忙的脚不沾地，我说什么他也未必听的进去，只好再缓两天…”

华裳扶额轻叹，“我竟忘了，这两日是大祭，不宜分离告别，他怎么会放你走呢…”

“哦？这日子是有什么讲究吗？”我作洗耳恭听状——南秋只说了花灯，却未提及大祭，我自是有些好奇。

华裳看我一眼，解释道，“初一十五本就不兴与人别离的，更何况赶上大祭——说起来，你或许不知，三年一小祭，五年一大祭是祖上传下来的，小祭也就罢了，大祭的日子，正府里的人只能进不能出，南氏又是大族，更要循规，”该是怕我疑惑，她顿了顿，又道，“说是大祭，其实左不过是去祠堂跪拜之后，多了个同南氏正统请安的路数，你仔细听，这热闹的劲头儿，后园的流水宴怕是已经摆起来了，估摸着南叔父明日也该到家了……不对啊十一，”话说一半，她忽的转了话锋，“依你方才的意思，是与你南大哥当面告别而后就动身了？你这是要，与我不辞而别了？你心里就只有你南大哥咯？唉，我这阵子送来的点心与茶水也不知都进了谁的肚子…”

她一边唉声一边故作生气的扭过身，我有些感叹她脑子反射弧的长度，赶紧讨好道，“即便是即刻启程，出城不还是要路过曲府的？我是要登门与你告别，岂不是更有诚意？”

她有些得意的瞟我一眼，“你当真这么想？”

我点头如捣蒜，她这才放过我，又话了几句家常，等有人来催她去厅堂，她才同婢子一起离开后园。

此时也已经到了正午，肚子开始应景的隔空击鼓，想到流水宴还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中，便动了大饱眼福，大打饱嗝的心思，从后园的小门出去，再往园子里走个二百步，入眼的就是流水宴的席，我在尽头张望了一番，挑了了个人少的角落，下了座。

人多杂乱，我自顾自的捧起粥饭——才动了几下碗筷，便听见身后有人带着笑意道，“瞧你吃的香甜，这米粥可还算合你的胃口？”

我还没来得及回头，那人已经坐在我身侧的空位上。

还是那身青衣，脸上仍挂着一如从前无害的笑意，除却头上的玉冠镶了金边，衣袖上绣了金丝，再没了别的变故。

是他，沈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