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瑜姑娘，咱们宫里有些琐事得您来过下目，您可走的开身?"

我一个抬头间便看见远处走来一个衣着喜庆的小宫女怯生生的看着我说道。

我看她眼生，忍不住问道，"你是咱们钟离宫的？我好似不曾见过你——"

"奴……奴婢粗使的杂役而已，离姑娘远着呢……"

我看她漲红了脸便不好意思再问下去，与几位姑姑说明了情况就随她往殿外走去，几位姑姑倒有些替我可惜，除夕宴后是有大赏的，如今我定是要错过了。

我努努嘴角，心底忍不住想道，今年的除夕宴没有无辜的杀戮便谢天谢地了，大赏就不期待了。

是啊，平安就好。

平安吗？一点都不平安。我就知道一定是幺蛾子，钟离宫一切都已经妥当，哪怕有些紧张的事也有守宫姑姑在，哪里需要我这个并没有几分本事的人在？

我站在阴森森无人的宫道上瞧着刘源彻塞给红衣小宫女一包银子，翻了无数个白眼。

"六皇子安——只是不知六皇子方才还在殿上满脸红光的与三皇子说笑，此刻却在这宫道堵人是何用意？"

我不甚情愿的福了福礼，讽刺道。

"你如今的样子倒是乖巧，只是这礼节恐怕还是要找人来教一教，不过，那样就更没了向十一的样子了，怪可惜呢，"柳源彻并不理会我的冷嘲热讽，只自顾自的说道。

"奴婢愚笨……六皇子话里的意思，不甚明白——况且殿里还有许多事要忙，若没有旁的吩咐，奴婢就先行告退了。"我再一次福了礼，作势要走。

他四处望了望，向前几步制住我的胳膊，低头附在我的耳边，戏谑道，"不知便不知吧，殿里的事也先不必忙，临走之前还请你帮我解答一下，这世上除了向十一，谁还能变异出毛茸茸的耳朵——如此，你，还想接着否认吗？"

我嚯的睁大眼睛，有些不知所措——我也不过是在进了死士营才无意中看到这个夹杂着莫名其妙，或许举世无双，但却让人难以启齿的样貌——他呢，他呢，他又说从哪里听来看来的？

梁国皇宫内，最高的观景台在凄清的冷宫对过，是最高却也是这个寒冬冷夜里人烟最少的地方——而我有幸成为康武年间二十六年最后一个登上高台观赏的赏景客真真多亏了咱们六皇子刘源彻的提携，我真是，感动的，瑟瑟发抖，无以言表，想问候整个柳氏的祖先。

"这样换脸换身份的与人捉迷藏可还好玩啊十一？"他站定在我的身旁，整好以暇道。

"你倒有理由这样质问我了？如此，我也有个疑问——你沈彻当的好好的，倒有本事摇身一变成为梁国皇子了？说来这件事，咱们半斤八两，扯平——"我摆摆手，不想太多纠缠于此事，却又忍不住皱眉问道，"你…你又是如何知道……我…我与众人不同的？"

他抱臂靠在一侧的柱子上，认真答道，"说来初次在大梁皇宫见到你，便觉得哪里相熟，不瞒你说，宫里遍及耳目，有我的，也有我母后的，钟离宫更是不少于这个数，"他说着伸出五个手指，看我一眼才继续道，"想让人盯着你自然不是什么难事——想来不会有普通的南国贡女伸手便能接过一个快要落地的茶碗，也不会有哪个出身高贵的贡女能这样安于做一个侍女，并甘之若饴，你可知你是如何能从我眼里败露的？"

见我摇头，他才苦笑道，"你败就败在以为我早以将你抛之脑后而不再设防——是啊当年不过见了三四次，之后是两年的生死无信，我是要忘记的，怎么能记得你的小动作与小习惯然后将落天瑜拼凑成向十一呢？"

"可我——就是记得，你说怎么办？"他突然抬眸看向我，咬牙切齿道。

我被他看的面红耳赤，小声道，"你——那你也不能因此就断定两个不相干的人是同一个人，这样太鲁莽了这……"

"忘记了吗？你的耳朵，你的耳朵啊——当年一同饮酒，有一次你醉的不省人事，之后不久便长了毛茸茸的耳朵，当时我还惊异了半日才回了神，不过我也算见过世面的人，过于大呼小叫岂不是让你看不起——"

他竟比我知道的还要早！——如此说来上次他于钟离宫将我灌醉也只是为了验明正身？

"你——你不怕么？"良久我才诺诺的问道，连我都听出了话里的卑微。

"怕？为什么要怕？"

"我与旁人不同，或许是妖孽也未可知——"

他忽的沉下了脸，片刻之后走向我，一本正经道，"不会怕——当然不会怕，你或许不知，我母亲当年就是被当做……当做孽障关进冷宫的，只因为她拥有一双湖蓝色的眼睛，我今日如果惧怕你，岂不是与那些人一样？ 况且这世界生有万物，又如何分得高下好坏？妖孽又为何要怕？想来，你一定疑问过我为何喜欢爬高，如今知道了么？她还健在的时候我想她了，只能爬到这里俯身看看她住的庭院，这已经是，我离她最近的地方了，后来她不在了，我已经有了这样登高望天望地的习惯——无论关于她的谣传是事实还是诬陷，我都不会介意，所以，你，我自然也不会怕……"

"可我有很多事都不曾告诉你……"

"你想告诉我的，自然会告诉我，不想告知我，而我想知道的，我自会派人去查——你不必纠于此——"

我撇撇嘴角，还不曾再泼他凉水，宫里一级戒备的号角却先吹了起来，我挣开他的怀间，往远处的一团火光处望去，良久我才听到我颤抖的声音，"开始了——终于开始了——"

刘源彻先是一楞，随后看向我，吃惊道，"她的手脚竟这样快？"

我只笑不语，忍不住叹了口气。

快些吧，快些结束才好。

当刘源彻提着我从屋顶穿越过大半个皇宫进到除夕宴的殿前时，叛军已被拿下。

我站定在慌乱的人群里往殿内张望，柳源彻则悄悄从侧门回了已经凌乱不堪的席位前。只见柳源明如同丧家之犬被押解于殿前，没了一分声色。

"朕——怎么就有了你这样的不肖子？倘若朕真的已经放了兵权，你今日，岂不是要逼宫得手了！？"梁帝满是失望的摇头，在这样的时候，虽不是什么疾言厉色，却也戳人心窝。

夕颜此时哭的梨花带泪，更是泣不成声道，"皇上，臣妾有些话，思来想去，觉得此时不说，便是欺君了——前两日宮宴，臣妾提前离席，走至御花园，就曾被二皇子劫持过，他上去便要臣妾母子二人的命，还好臣妾的护卫及时赶到，侍女的呼喊也引来了巡园的兵士，臣妾这才捡了一命——此事御花园的宫人皆可作证，臣妾的侍女天瑜亲眼看到听到也因此吓病了一日，只是臣妾想着皇上与皇子之间怎可有间隙，岂不是给外人可乘之机？因此迟迟不曾说与皇上，原是想着，二皇子总能知错就改……"

"放肆！"皇上气极之下拔出了身侧侍卫的佩剑指向柳源明，却也下了召唤御花园宫人与巡园兵士的旨。

而这么做的下场，就只是证据确凿而已——人人都看见了那日瑛夫人从假山后出来慌张苍白的脸。

柳源明此时恶狠狠的瞪向一旁受到"惊吓"的夕颜，竟笑的吐了血，他挣扎起身，怒吼道，"你这个毒妇，妖女！本王要杀了你！要杀了你！"

梁帝转身间闭了眼睛，失望到极致，"不曾想朕那可爱乖巧的二皇子，竟让他的母妃教导成了这般模样——传旨下去，贵妃高氏贬为庶人，二皇子夺其王位，幽居府上，终生不可参政——"

话毕便携一旁"惊吓不已"的夕颜回了高位处。此时柳源明已被拖了出去，他的怒吼却回荡在殿内久久不曾散去。

梁帝仍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众人只好跪于席下高呼皇上息怒。此举更是火上浇油，只见他气急败坏道，"瞧见没？都瞧见没？朕还没死！就有人等不及了？朕的左丞相呢，啊？往年年年都来赴宴，今年偏偏称病不来？为何不来？朕心里清楚的很！二皇子一向都跟着他历练，这手里的兵，不是他的又是谁的？朕不过才降了他姐姐的妃位，他便吓的要试探朕的底线了！若事成了，他便是一等一的权臣，若不成，便托自己在家养病，不知这等莽儿的作为，全身而退！朕真真是恨极了这般手段，如此，来人啊传令下去，左丞相即可告老还乡，不必再来朝中了——"

在座的各位皆为皇亲国戚，此一席话，更令众人不敢言语，只将头埋的更低些。

没有人能想到，梁帝放出来的权只是冰山一角，他平日里一副放手天下的样子也不过是撩拨权臣，试探而已。

我随众人跪在殿门口处，抬头间不巧看见了刘源彻与柳源策相视一笑。他们彼此心意明了的样子使我蓦然大悟——刘源彻唯一的对手便是柳源明，如今夕颜，谈笑间帮他除了柳源明，而他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他这些日子不声不响，不慌不忙，竟是在坐收渔利？那么他到底，知道些什么？知道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