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我站在桑桦台大殿的时候，才第一次意识到所谓华丽，所谓富贵，桑桦台真真将每一个字都诠释到了极致——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唯此绚烂一片。

也并没有时间再去感叹这里的奢靡繁华，我只做完我分内的事，留下两个守位的宫人便匆匆的出了殿门。

原本该忙的恨无分身之能的刘源彻，不知何时守在了宫口，我被他截下的时候吓的失了色，他却一副得逞的样子，"你这几年是只长岁数，不长胆识啊十一——"

我向前一步将他拉到阴暗处，拽住他的衣领踮起脚在他耳边郑重道，"你记好了，世间早就没了向十一——我只知六皇子刘源彻，你只识得钟离宫落天瑜——旁的你我都要忘记，否则……否则咱们都会万劫不复——"

他就着我的力气低下头，双手抚上我的肩头低声道，"你如今……与我划清界限是因为不高兴前几日我与异邦公主游园吗？"

我摇头，"实话说与你，我确实有不可言说的秘密——向十一这个名字会致我于死地。同样沈彻这个名字与去南国的真正目的也是悬在你头上的一把剑，它能随时让你丧失眼前的大好局面——因此，咱们就此划清界限，你放过我，我定不缠你……"

他皱了皱眉头垂下手，轻抿嘴角，"如今这一席话，你只是想告知我，要互相保护彼此的秘密？你……你其实根本没有在意过一分我与她的事，是不是？"

我楞了楞，缓缓道，"你是怨我不曾早日送上吉利话吗？其实就目前的局势来看，你必定前途无量，如今又有佳人在侧，自是福寿两全，我从小便煞得很，祝福便不多言了，免得他日成了反话——"

我话音才落，远处便疾步走来一个人影，口里喊着六弟，刘源彻不等那人走近便远远招手，"三哥，我马上过去——"

等人影停了脚步答了好，刘源彻才低头附在我的耳边一字一顿道，"我不管你这名字有何玄机，来这皇宫又揣了什么心思，只要你活着一天，就是向十一，你，逃不掉的——"

他话毕直了身，又是一副挑眉轻笑的样子，

继而嘴角扬起轻声道，"告辞啊十一……"

之后他与三皇子柳源策的背影便双双消失在了明晃晃的桑桦台院落里。

良久我才征过神——我方才是在，口不对心吗？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他初次见面便不顾刀剑锋利毅然决然的扑过来替我挡了那一道灾祸的时候？

是他携我的手从茶楼上跳进满地烟花的时候？

是他拿出鬼面吓人而后嘲笑我胆小的时候？

是他与我共饮而后细心照料，哪怕见了我这异于常人的兽禽耳目也不曾逃跑只当寻常的时候？

……

什么时候呢？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的音容相貌竟已经这么深刻的、不动声色的进了我的眼底心里。

我打小对向莫楚的感情是，崇拜依赖跟依赖还有爱。

然而刘源彻使我……使我绝望。

我唯恐一个不慎乱了他的人生——这一世相逢，他既是近在眼前的人，却也是毕生触及不到的天边。

我这样担负许多的人，最认命了，能相识一场，茶酒一番，已是三生有幸。

晚宴准时开了席。

所有的臣子家眷入座良久，梁帝才携荣成王一家上了殿，王皇后与夕颜紧随其后。因了客为上的礼节，荣成王一家落座在了梁帝两侧，而王皇后与夕颜的席位则设在了九阶之下，一左一右，几乎要并成一排。

梁帝入了座才冲着俯身在地上高呼万岁的官员皇子摆了摆手，"众爱卿免礼，今日是国宴却也是家宴，大家不必拘着，敞开玩乐便是——"

众人再俯首，谢了隆恩才起了身。

典乐官随后报了歌舞，舞女上了大殿气氛才算融洽起来，梁帝与荣成王不知说起什么笑做了一团，只见那琉玥公主在一旁掩面低头，一副娇羞模样，随后在她父王母后耳边笑着低语了句什么便走到殿前，向着梁帝跪下道：“愿天佑我皇与天同寿。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琉玥有心了，”说完便看向身侧的人道，“荣成王，你这女儿最会讨好彩头了，哈哈哈……”

只见那荣成王向前拱手道：“皇上见笑了，琉玥她平日里最会讨巧卖乖，又被我宠的不像话，说话没前没后的——她这是有事要求着皇上了，还请皇上不要见怪。”

“哦？有事求朕，琉玥，你倒是说来听听。”皇上作洗耳恭听状。

那琉玥公主跪下磕头道：“梨牧小小部落却最善歌舞，琉玥在来大梁之前便练习数日，只想着有朝一日为大梁献上琉玥的拙姿，以表心中敬畏——”

梁帝哈哈一笑，带着几分调侃道，“你父王

在这里，朕又怎能拂了你面子？准了。”

那公主磕头谢恩之后，等这开场舞结束，便一声响指请上了异邦的乐人，之后随着音乐的律动跳起了黎牧的族舞，所谓醉翁之意果真不在酒，她舞动着拿起一杯酒走向刘源彻，面若桃花的行了宫礼，刘源彻接住，嘴角微微带了笑，略表谢意之后一饮而尽。

因她舞动在殿中央，离夕颜的席位不足两米，我为免与她对视闹出别的事故，赶紧俯身为夕颜布菜倒酒，只听夕颜趁机盯着对侧的人与我低声道，"你瞧皇后的得意样，手里有个养子便要越出天去了，六皇子与异邦公主的婚事还不曾昭告天下，也不曾定下，高兴的也有些早了吧——"

夕颜果然是那一语成谶的人，等这公主舞毕，接着便议论起了宫里这"唯二"成年的两位皇子的婚事。

台下声乐继续，台上的梁帝满脸慈祥的看着琉玥说道，"琉玥，你觉的朕的彻儿如何？"

琉玥不答话，复低头娇羞状，梁帝又大笑，同荣成王道，"依朕看，这琉玥就配给老六了如何？"

荣成王笑答，一切但凭皇上做主。

夕颜听这话，刻意舒展眉头，强装镇定的起身笑道，"成婚是大事，咱们宫里也好久都不曾热闹起来了，如今看，六皇子若能添个喜事也是是好的，只是，臣妾思前想后，若依长幼有序，咱们的三皇子可还不曾有皇妃人选，这说出去，该说咱们六皇子僭越……"

"颜儿说的在理，只是，"梁帝沉思片刻，转头看向与刘源彻席位并排的刘源策道，"策儿，你心中可有中意的人选，说出来，朕今日为你做主了——"

刘源策微微躬身，"儿臣志不在家国，成婚与否只看缘分了，父皇不必在意儿臣，只给六弟操心便是了——"

"你倒洒脱，朕知道你一心想做游侠，只是婚事也不可就此抛下，这样吧，此事就让你母后与你颜娘娘多上上心了——"

梁帝话毕，皇后跟夕颜一同上前接了这旨意。夕颜一脸若有所思的回了席位，随后拉住我的手，忽的又行了一礼，"臣妾忽然想到，天瑜原也是南国贵族之后，她的人品样貌，想必皇上这大半年来也瞧在眼里，不知配不配的起咱们的三皇子？"

我只一脸懵的楞在原地，没了声响，梁帝捋了捋胡子，思索片刻道，"天瑜也是不错的，只是——你舍得放她走？朕记得你当时可是极力要了她去的——"

"如今臣妾有皇后娘娘照拂，自然不像刚来时那般陌生，况且天瑜也到了婚配的年纪，臣妾既然与她要好，便要为她的今后做打算……"

夕颜的话还不曾说完，便有人横不楞的插了一嘴，"哦是你？原来是瑛妃身边的人——"

我最不想看到的景象就是如此了。

果然，还是发生了。

此时不巧舞毕歌毕，大殿顿时静的有几分诡异，我俯首在地上行了大礼，"正是奴婢——"

那琉玥公主向前一步，抱臂看向我，"御花园那日我瞧你身手厉害，如今咱们在这大殿上比试比试如何？"

"琉玥休得胡闹，皇上面前岂容你放肆？"荣成王这才起身怒斥。

梁帝清了清嗓子道，"无妨，朕却不知道天瑜竟也怀有功夫在身，你们既已私下相识了，又都是同龄的人，比试比试也无妨——"

那琉玥走到夕颜的席前，看着我挑衅道，"如何？不敢了吗？梁国有血性的确只有男子吗？"

我从地上起身，再没了耐性，"比什么？"

"今日是宴，自不宜打斗，咱们舞剑可好？"

我点头应承下来，随之接了她投过来的刀剑。

我才站定，她的剑便已经横空指了过来，说是舞剑，却也使了八分的功力，我侧身闪过躲了一剑，再转身将她将她引到了大殿中央，只见她不甘示弱的再一次扫来，直接凌空跳起，我提剑挡过去再一次躲开致命一击，大约是为了好看，这过程她竟还舞起了腰肢，我怕伤了她又惹事端，只一味躲闪，可她却猛追不舍——我得想法子让她伤我一剑，否则，大约这场比试要到明日辰时了。

当她再一次挥剑过来的时候，我只好挑了时机将剑"不小心"脱出了手，计算好她的力道，想着最多不过浅伤，而后闭上了眼睛，认……认命吧，不致死便是。

几个刹那过去，等来的不是印象中血肉模糊的疼痛，而是一个将我护在身后的宽厚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