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馨徐徐吐出憋着的那口气，神情恢复了自然。

“可是，你应该不是会认错人的人。是不是我们真的见过，而我又不记得了？我记忆力有问题，经常忘记自己刚做过的事，或刚认识的人。”苏默颜不安地看着沈安馨，隐隐觉得自己又做了不该做的事。

丁浩楠倒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幸好沈安馨见机得快：“丁总最近要事缠身，严重缺睡眠，精神状态欠佳，认错人也是有可能的。”

丁浩楠忙说：“人上了年纪就容易犯糊涂。恕我冒昧，苏小姐用香水么？”

沈安馨乐了：“您的职业病又犯了？您是想问默默用什么牌子的香水吧？”

“为什么问我这个？”

“大概你用的香水，是他从来没闻过的。”

“知我者，安馨也。”丁浩楠笑道，“不怕你笑话，我喜欢你的香水。我想知道它的牌子，方便告诉我么？”

“不方便。”

“理由？”

“它是我自己调配的，没有牌子。”

“你自己调的？”

“不行？我祖上世代制香为业，我学了点皮毛。你闻到的香味不是香水味，也不是熏香，是我的药。”苏默颜瞥了丁浩楠一眼，又问：“你想知道它的调制方法？”

“是的。”丁浩楠心想，不愧是女巫，总能猜中别人的心思。

“那你猜猜它的名字。你猜中了，或者给它取一个更为贴切的名字，我就无条件告知。我没有为难你的意思，这东西虽说是药，实则是香。以你的职业，这应该不难。”

“那如果我猜不到呢？”

“一切免谈。”苏默颜语气淡然，但谁都看得出来，她是认真的。

“能允许我靠近点闻么？”

苏默颜点头应允，抬眼眺望远方。

天沉了下来。云霞变换着形状，倏忽来去，无牵无挂。城市的纵深处，隐隐有一带远山，如多余的背景，格格不入地陪伴着这座城。你来我往的行人，停停走走的车辆，那么有条不紊，又那么急促仓皇；此起彼伏的人语，嘈杂难懂的喧嚣，那么热闹，又那么空洞潦倒。

越是靠近，那香气就越幽微，渐渐地竟难以觉察了。丁浩楠的心情复杂，有喜悦，有惊讶，还有失落。他想和苏默颜说话，却找不到好的由头，因为她远眺沉思时的样子，是那样不容打扰；他想离她更近些，脚步却止于两步之外，因为他怕靠太近会给她留下轻薄的印象。生平第一次，他担心自己被人讨厌。“看来我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我认输了。”

苏默颜的目光依然在远方：“你能喜欢，我很开心。撇开安馨和你的关系，若我们还能相遇，我就告诉你它的名字。”

丁浩楠大喜：“当真？”

苏默颜已然走开，沈安馨忙跟了上去。

丁浩楠心想：又是说走就走，都不跟我告别。

走出一段距离，沈安馨问：“你真打算告诉他？”

“我几时说过假话？不过，这得看天意。”

“他若知道配方，有可能会用来牟利。他是精明的商人，不会错过任何赚钱的机会。这一点，你要想清楚。”

“要不要用来赚钱，是他的事，跟我没关系。”

“你还真看得开，那可是钱，钱哪！”

“我看得开，是因为至始至终我都没想过要靠它赚钱。”

塞满人的公交车喘着粗气停在离站牌不远的地方。两人看看那一张张被挤得贴在玻璃门上、已严重变形的脸，实在没勇气加入。于是，一辆，一辆，再一辆……大概六七辆车过后，两人才艰难地挤上了车。还好，错过了最拥堵的高峰期，一路顺畅。

南岛是家私房菜餐馆，是这个城市里极少数人才消费得起的去处。苏凌枫是这里的常客，老板南宫月长年为他留着房间，就算是客流量最多的时段，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对外。

包房里，苏凌枫和老板相聊甚欢。

沈安馨小跑着进了房间：“南宫叔叔，枫哥，我们来了！”

苏凌枫指了指椅子，笑了笑。

南宫月笑着说：“你俩有多长时间没来了？都不想我么？”

苏默颜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探头看看窗外的风景，慢悠悠地喝了口早就凉好的茶，慢悠悠地开了口：“安馨说她想您了，我只是想这里的菜。”

“你是想气死我，然后把这个店据为己有？我偏不如你的愿。”

“既不能如愿，那我就不惦记了。您要长命百岁，千秋万载地活着，千万别让我得逞。等我再去给你踅摸个花仙子——活的，保证美死您！”

“花仙子就算了，捉个白素贞倒还不错。”

“好重的口味！美貌可人的仙女不要，非得搂条蛇在怀里，也不怕半夜她饿了把您当点心吞了。”

“你懂什么？异类之间才会有真爱。”

“懂。就像同性才是真爱一样。”

苏凌枫喷了：“颜颜，你从哪儿看的这些乱七八糟的？”

“什么叫乱七八糟的？有些书上的话是比较糙，可并非完全没道理，看看也不打紧。你以为我跟你似的，书呆子一个，就知道看那些正经八百的老爷爷书。没劲。”

“我哪里呆了？”

“除了眼光尚好，你哪儿不呆？”

沈安馨说：“这话我可不赞成。枫哥除了眼光欠佳，哪儿都不呆。”

苏默颜笑道：“马屁拍得这么响亮，八成有事相求。哥，糖衣炮弹少吃，会胖。”

苏凌枫一脸清淡的笑容：“糖衣炮弹对我无效。”

“虽然我很清楚，有这小妞在，我是没地位的。但你把话说得这么明白，我多少有点伤心。”沈安馨掐了苏默颜一把，“这么好的哥哥上哪找去？你还总挤兑他。”

“他也是你哥。你要是喜欢，完全可以占为己有，我不会跟你抢的。”

“我倒是想，可惜没这命！谁不知道在他心里，只有你才是最亲的。”

正说着，侍应生推门进来问要不要上菜。

南宫月说：“上吧！再让小厨房做个酸笋汤。这是沈小姐爱喝的，就按她的口味。”

侍应生应声而去。过了没多久，各色菜品陆续上齐，摆满了餐桌。

苏默颜说：“哥，你发财了？点这么多菜。”

“不是我点的，是南宫叔叔，说是给安馨成长路上的贺礼。”

“给我？真的？”

南宫月笑道：“菜都摆在这里了，难道还有假？”

沈安馨和苏默颜也不客气，乐滋滋地开始了美食之旅。

苏凌枫把剔了刺的鱼肉放进苏默颜的碗里，又另外拿了个盘子把她爱吃的菜挨个夹了些放在里面，再拿空碗盛了汤慢慢吹。等到汤不烫嘴了，他把碗和盘子并排放好，才开始吃饭。

沈安馨早已习以为常了，她把碗举到南宫月的面前：“我要喝汤，麻烦您帮帮忙。”

南宫月把刚上的酸笋汤连盆放到她面前：“呶，都归你。”

沈安馨接过汤，有滋有味地喝起来。

苏默颜用筷子指了指自己的包：“南宫叔叔，有惊喜。”

“惊喜？可别是惊吓。”南宫月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惊喜，索性拿起包倒了个底朝天，“翻女孩子的包我不在行，还是这样比较快。”

苏默颜无语到抓狂：“您真是简单粗暴到极点了！那些都是稀有花种，可都是宝贝，您就不能稍微温柔些？”

“这样比较快嘛。没事，如果发不了芽，你泡了给我当茶喝。”

“吃别人的嘴软，看在菜的份上，我忍。看到照片没？如何？”

南宫月仔细端详照片中的人，没急着发表言论。

倒是沈安馨，凑过身看了看：“姿色不错。你又是从哪里找的？”

苏默颜咳嗽一声：“山人自有妙计。”

“瞧这装腔作势的样子，把你能的！”沈安馨看了看苏凌枫，又埋头于那些酸笋汤了。

南宫月把照片放在苏凌枫面前：“这惊喜是给你的，瞧瞧。”

苏凌枫眼皮都没抬，只专心吃饭。

苏默颜敲了敲他的筷子说：“不说点什么？”

苏凌枫的表情没太大变化，眼神却冷了许多。

南宫月夹了块五花肉到苏默颜的碗里：“默默，这些女孩长得都不错，但不是你哥哥的菜。他们不是一个路数的。”

“怎么会？这可是我千挑万选的。哥，好歹你也看看，说说你的想法。”

“你就别操心我了。我的事我会看着办的。”

“我怎么能不操心？我是你妹妹。”

“管好你自己吧！你不让我操心了，我就有时间找女朋友了，何须劳烦你？”

苏默颜的笑冻结了，泪与痛撞击着心扉，澎湃汹涌。哥哥的话是无心的，却也是事实。如果不是自己让他疲于奔命，他早就成家了。

苏凌枫是故意的。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拒绝苏默颜的热心，只有如此，也唯有如此，她才会罢休。他知道她在哭，却假装不知，伸手搔了搔她的头发：“这里的饭菜就那么好吃？看看你，脸都掉进碗里了。”

苏默颜抬起头，看不出哭过的痕迹：“南宫叔叔这儿的饭菜，格外香些。” 她咧嘴一笑，那笑短促如昙花，美丽而哀伤。

南宫月旁观多年，自然懂得这对兄妹的不易，也深知苏凌枫的心结所在，更清楚苏默颜的思虑考量。造化弄人啊！这俩孩子太苦了！“凌枫，咱俩喝点？这段时间我都没兴致喝酒，就等你来。”

苏凌枫的手指划过酒杯的边缘，随即挪开：“酒太烈，我怕醉。”

半天不说话的沈安馨哧溜溜喝了口酸笋汤，轻飘飘地说了句：“今儿这汤，真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