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默颜哭倒在地：“究竟要怎样，你才能不恨妈妈？又要怎样，你们才可以和平相处？每次见面，不是你吵，就是她闹，你们有没有想过我的立场？一个是我相依为命的哥哥，一个是我的亲生母亲，我谁都想帮，可谁都不领我的情。就算为了我，你们也不能好好相处吗？”

“不是我不想好好相处，是我确实做不到！只要想到你的病因她而起，春夏秋冬的大部分时间你都在病痛中挣扎，日日夜夜，战战兢兢，还得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快乐，我就恨到不能自拔！我永远不会原谅她对你犯下的错！”

“不原谅又如何？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再恨她我的身体也好不起来，你又何必如此？哥，每次看到你们争吵不休，我就特庆幸我是现在这副身体，因为我不用活太久，不用天长地久地看你们彼此伤害，不用夹在你们中间左右为难。有时候我想，这口气要是上不来该多好。我死了，就干净了，也就不用恨自己的软弱和无能为力了！哥，原谅一个人真的就那么困难？忘了过去的种种吧！把恨她的精力拿来做更有意义的事，不好么？”

“别说了！颜颜，我什么事都可以依着你，顺着你，只有这一件，唯独这一件，就算是你，也不可以！我不想再说这个问题了，你打完电话就进来，大家都在等你。”苏凌枫忍住心疼，绝然离去。

苏默颜把头埋进双臂之间，就一直那样蹲着，一动也不动，一动也不想动，只任凭泪水默默流淌。很久之后，她才站起身，望着天上的明月凄然一笑：“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我的心思，又有谁人能懂？”

几步之遥外，香气馥郁的紫藤牵起一个幽谧的世界。

姚慕白站在紫藤的阴影里，看向苏默颜的眼里是温柔的慈悲。他想起了萧暮雪……也是花开的季节，也是这样的夜晚，浅白的月光里，漂浮着茉莉清雅内敛的香。她与他相向而立，对他轻颦浅笑，柔声细语如花般绽放在她的唇间。她掩藏悲伤，轻抚他深锁的眉头，说，哥，如果有来生，我要更早地和你相遇，且绝不松开你的手。我要你陪我一生一世，不，是永生永世……他流着泪，想要拥抱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凉如秋水的月色里。她的背影如一纸剪影，那么孤独，那么落寞，那么受伤，那么娇弱，却又那么地坚强。从此，他的世界关上了一道门，她的世界亦少了他的存在。再见面时，他的身边多了一个名为妻子的女人，她的手也同样被别人握在掌心。他们笑着问候，笑着祝福，却在夜深人静时，在无人的角落，各自泪流满面。终究，还是负了她；终究，自己没能信守承诺；终究，没来得及说出那三个字……姚慕白一声叹息，愁绪万千。

是谁在叹气？苏默颜看见了立于阴影中的人，立刻收起哀伤，轻声问：“我打扰你了么？”

“没有的事。我是在可惜这满园子的美景和这如酒的月色没人欣赏，白白辜负了。你呢，可有我能帮忙的地方？”

“你可以帮我找回失落的东西么？若不能，请忽略我的存在。”苏默颜的心里充满了哀伤。

姚慕白不再说话，就那样安静地站着，站着……直到苏默颜离去，才颓然坐下，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我总在这样的夜晚遇见你？为什么你们的身影如此相似？为什么你要早早地离我而去？为什么你从不曾入我梦来？此情此景，天上人间。暮雪，我好想你！我姚慕白此生不负自己所想，不负众人所望，却独独辜负了你的爱……终究，是我错了！”明亮的月光下，他那已有风霜的脸上写满了寂寞悲伤。

夜渐渐深了，皎洁的明月斜挂在天空，任世事无常，看人事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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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天，玻窗外的世界已由明转暗，白天和黑夜又开始了生生不息的回环。方蔚然左右端详那朵栩栩如生的菊花，笑了。

图书室还有客人尚未离去，插花室也依旧灯火明亮。苏默颜独坐花间，拿着一枝梅花，正思考该从哪个角度插下去才会完美。自从上次和苏凌枫吵架后，两人已经很长时间没见面了。她心不在焉地玩着梅花，想着没消息的人是否安好。

方蔚然看着她的侧影，嘴角漾出点点笑意。他喜欢这样远远地看她，就像看珍藏的绝版的画；他喜欢她月牙似的嘴唇微微上扬，笑得慵懒而甜美；他喜欢她使坏时的俏皮，得意得像个滑头的小孩；他喜欢她用轻柔的声音跟他说话，哪怕只是一句早安；他喜欢她专注地研究花草，偶尔皱了眉，轻声长叹。他喜欢……他喜欢……他太喜欢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了。这园子里的人，都知道他喜欢她，但也都清楚，他对她的喜欢，早已超越了男女之情，甚至生死。

他对苏凌枫说：我父母双亡，没有你的资助，我将餐风露宿，浪迹街头。我感激你供我读书求学，让我有安身立命之所。我视你如兄亦如父，我可以给你我的所有，除了我的命。而默颜，她是我的神，是我的魂之所依。她几次三番把我从死神手里拽回来，次次都以命相博。这样的恩情，我也只有用生命回报，方能安心。只要她需要，我的命可以随时给。

苏默颜并不高兴他如是说：我救你，不是想要你的感激，只是因为我曾发誓要竭尽所能去挽救每个生命。你的命，永远都是你自己的。你若真的看重我，那么，请善待自己！如若不然，我心难安。

方蔚然说，我会善待自己，因为，我要留着这条命，看你幸福，陪你到老。

他说到做到。大学毕业那年，很多公司向他伸出了橄榄枝。当时，苏默颜刚接手息园，正准备创业。他想也没想就放弃了所有优渥的邀请，来到她身边，陪着她没日没夜的忙碌。当时的息园前途未卜，苏默颜不希望他的锦绣年华和大好前景都浪费在这里，要他另觅去处。他拒绝。他说，迟早，我会为人夫，而你终将不是我的妻。我只想趁还来得及，在这段你我都是空白的时光里，跟你同尝甘苦，简单生活。如此而已。

沈安馨说，蔚然对你的执念，常常叫我嫉妒，那是一个凡人面对神灵才有的虔诚和纯粹。这一生，你有他守护就足够了，我显得多余了。

苏默颜深知，没有方蔚然，息园就不会是今天的息园。她感激他为自己付出的一切，亦欢天喜地守护他们之间那纯真的美好。她常说，在这个世上，我有哥哥，有蔚然，有安馨，有很多对我好的朋友。他们都是我的至爱亲人。

方蔚然却说，这一生，我只有你这样一个至爱至亲的女人。十几年来，他拼尽全力守护苏默颜的笑容，不离不弃；而苏默颜对他亦是掏心掏肺。她把息园交给他全权打理，从不过问账目，所得纯利润的百分之六十归他所有。他坚守她初开息园时的本心，她遵从他为人处世的原则，偶尔有分歧，从未有不快。

窗前铃声叮当，方蔚然直起酸疼的腰，端着新调制的咖啡朝插花室走去。

一个一只脚刚迈进大门的女子叫道：“喂，你们老板在不在？”

方蔚然忙热情招呼：“您是来学插花的么？”

“不。我找你们老板谈点事。”女子神情倨傲，言辞中流露出不耐烦。她左右打量着这座绿树蔽日，花草遍地的园子，颇为不屑。

“请问是什么事？学插花请到服务台约时间，阅读请先去图书室办理借阅卡。生意上的往来是我负责，您跟我说就行，我们老板不过问这些。”

“你？”女子的目光在方蔚然沾了面粉的工作服上停了几秒，根本不掩饰自己的轻蔑：“你就是个跑腿的，我跟你说得着嘛？叫你们老板出来，我可没那么多时间跟你废话。”

跟我都说不着，还想见默颜？可真够目中无人的！方蔚然忍住不满，依旧笑容满面：“我说得很清楚了，若是生意上的事，您还就得跟我说。我们老板只管插花和教人插花，生意上的事她一概不闻不问。还请您理解。”

“哪那么多废话！还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这话我可不怎么爱听。老板是不是阎王尚是未知之数，但这位先生绝对不是小鬼，他是这里的负责人，是老板的弟弟。”苏默颜握着梅花出现在树下，似笑非笑的样子很是冷淡。

“你是谁？”

“阁下口里的阎王，苏默颜。怎么称呼？”

“顾雨菲。”

好耳熟的名字！苏默颜想起了沈安馨生气的脸，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真是失礼。顾小姐贵步临贱地，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听说你们这里的插花都是出自你的手？”

苏默颜点点头，依旧带着那抹似笑非笑的笑容玩着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