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雨菲拿出一张图纸：“能不能照着这幅画插一束一模一样的花给我？”

方蔚然用手试了试杯子的温度，样子有点遗憾。

苏默颜接过图纸看了看，清凌凌的眸子起了变化：“可以。不过你得等一段时间。大概一个月后才能出货，到时候会有人联系你。”

“一个月以后？我等不了那么久。三天后我就要。”

“顾小姐，你当这插花是去菜市场买菜呢，想买就有？先不说别的，你这画里有一种花是市面上极少有的，找不找得到还是两说。还有，先来后到的规矩你比我懂，你得排队等我的时间。再说了，就冲你对我弟弟这态度，他不一定愿意接你这单子。他不接的单子，我一律不伺候。不好意思了，你还是先和他谈吧。”

“我给你双倍价钱。或者，你开个价。只要你三天之内交货，钱不是问题。”

苏默颜似乎没听见有人跟自己说话。她端起那杯咖啡，眼里冒着星星：“给我的？这拉花太漂亮了！你的技术快入化境了！以后我的钱包就靠你了。”

方蔚然心里涌起无数幸福的泡泡，每个泡泡上面都有苏默颜盼顾生辉的脸。

“喂，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在跟你说话！有你这样对待客人的？”顾雨菲叫道。

苏默颜举了举杯子，迤迤然朝插花室走去。走过栀子树旁，顺手除去一片枯死的叶。

凭着对苏默颜的了解，方蔚然知道顾雨菲的这单生意是做不成了。在苏默颜心里，众生平等，没有谁比谁更高贵，没有谁比谁更卑微。哪怕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乞丐，只要内心是干净的，为人是善良的，她就会给予他们一般无二的尊重。像顾雨菲这种自视甚高，高高在上的人，她从不放在眼里。记得息园刚开张那会，生意惨淡得都快经营不下去了，她也不买这种人的账。她说，人活着不能只为了钱，总还得为点别的，比如尊严，比如志趣，比如心安。

顾雨菲气冲冲地问：“我这单子你接不接？”

方蔚然笑着说：“对不起，老板最近事太多，恐怕帮不上忙。见谅。”

“她不做我的生意，就不怕我找沈安馨的麻烦？”

苏默颜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她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只有方蔚然才看得出来，她生气了。“顾雨菲，顾经理，还真是你！你和安馨之间的事，我多少知道一些。谁对谁错，我不想过问。不过就今儿的事来看，你还真是难以相处。想想安馨每天都要面对你这样的人，也真够她受的。她要是栽在你手里，那是她没本事，她该好好反省。用她来威胁我，算你聪明。只是你想错了我，我这人是属仙人掌的，最不怕的就是被人拿捏。所以，你的威胁对我无效。”

“你骗鬼呢？你和沈安馨亲如姐妹，我要真给她使绊子，你会无动于衷？要想沈安馨工作顺利，你最好把这事办妥了。不然，她会有很多麻烦的。”

苏默颜抬了抬眉毛，嗤嗤冷笑：“世界大了，奇葩也多。听你这吓死人的口气，不但有钱，而且还有能通神的人脉，那你何不另请高明？鄙人才疏学浅，决计不敢揽这样的重担。你请回！息园，不欢迎你！”

“看来你还是没明白我说的话。我告诉你，这花可是送给……”

“送给天王老子都跟我无关！我不愿意做的事，刀架在脖子上也没用。看在你和安馨是同事的份上，叫你们老板来见我，或许，我可以考虑。”

“不可能！这等鸡毛小事，不可能要我们老板亲自出马！”

“那就免谈。慢走，不送。”

从图书室出来一个中年男人。他径直走到苏默颜身边，轻声问：“有我能效劳的么？”

苏默颜握住他伸过来的手，笑容温暖而明媚：“谢谢您！已经解决了。”她从花室捧了束花出来：“这是您给夫人的，您看看满不满意？不满意我再调整。”

那男子开怀大笑：“你从来就没让我失望过。”他礼貌地抱了抱苏默颜，“我夫人要我代她问候你，希望你健康！”他盯了顾雨菲片刻，眼神意味深长。

顾雨菲忙着生气，根本没注意到旁人对她的态度。

方蔚然低声和男子聊了几句，两人说着话出了园子。

顾雨菲的手机响了，是丁浩楠。“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他问话的方式和他的性格一样直接。

“不是很顺利。我正在努力协调。”

“是他们做不了，还是有别的问题？”

顾雨菲斟酌着说辞，没有立即回话。

桂花树下的秋千架上，苏默颜仪态万方地坐着，晃晃悠悠地荡秋千，不时还哼一句两句不知名的小调。

方蔚然拿着一叠单子回到工作室。今天，他再次为苏默颜折服。在息园还没开张时，她就说：这座园子，耗尽了咱俩的心血，我希望它是一个可以让心灵释放，让梦栖息的地方。来这里的人，可以是贩夫走卒，可以是潦倒书生，可以是耄耋老者，可以是垂髫小童，当然也可以是职场精英，达官显贵。只要他们喜欢书，喜欢艺术，喜欢清净，有教养，与人为善，我就欢迎。本着这种初衷，长年光顾息园的客人，都与她相处甚欢。他们的关系不像顾客和老板，倒像是深交多年的朋友。

许是察觉到顾雨菲长时间的沉默里蔓延的不安，丁浩楠又追问了一句：“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是的。”顾雨菲在权衡利弊后，决定实话实说——当然，那些实话已尽可能地模糊了自己的倨傲和不恭，强调了时间的仓促和材料的稀缺，顺带有意无意地说了说苏默颜这个年轻老板的冷与傲。只是，她做梦也想不到，苏默颜这三个字对她的老板来说意味着什么。只听丁浩楠说了句“你在那里等我”，电话就挂断了。

顾雨菲心里直打鼓。她想缓和与苏默颜的关系，心高气傲的性格让她话到嘴边又变成了不甘和不忿，最后都化作沉默。她挣扎在这种情绪里，直到丁浩楠出现在大门口。

方蔚然见有客人上门，忙起身迎接。

苏默颜哼着小调，只扫了来人一眼，便再无别的表示。

“我是丁浩楠。我……”丁浩楠本来想说“我们之前见过”的，忽然想起了当日的情景和沈安馨焦躁的眼，及时改了口：“我是顾雨菲的老板。听说你要我亲自来谈？现在我来了，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

“顾小姐说这花三天后就要？如果是这样，对不起，我做不到。除非，你能帮我找齐材料。那么，我可以挤时间给你做。这样的话，价格就会高出很多。”

“材料我们会尽量去找，需要哪些请讲。价格你也不用担心，都依你。”

如此财大气粗，看来公司经营的还不错，我不用担心安馨失业了。苏默颜心想。“这花是送给谁的？别多心，我无意打探你的私事。只是这画里有一种花非寻常之物，不像是你会喜欢的。”

“是什么花？”

“此花名叫雁凌草，知道它存在的人估计跟白鳍豚一样少。我很好奇你怎么会认识？”

“我不认识。这花是送给我的财东的，图纸也是他给的。之前沈经理在你这里订了花送给他，据说他非常喜欢。所以这一次，我们还是希望由你来做。”

他居然把生意上的事告诉了一个初次见面的女人！这太不可思议了！顾雨菲重新审视苏默颜，暗自列举了无数的可能。最终，她失望了：这两人一板一眼公事公办的态度，纯粹就是毫无瓜葛的陌生人。

苏默颜问：“冒昧问一句，你口中的沈经理，是否叫沈安馨？”

丁浩楠迟疑了片刻才说 ：“你们认识？”

苏默颜笑着起身：“她是我的闺中好友。还请你以后多关照。”

“理当如此。”丁浩楠暗暗称奇：兜来转去的竟以这种方式相遇，倒真是缘分！早听说这园子不染俗世，今日得见，果真不凡：这里的空气干净，透着沁人心脾的香。树木葱郁，不管在哪个月份，总有一些会开出美丽的花朵。所以，这里的春天不打烊。爬满鲜花的秋千架，依着树形做就的长椅，石头打磨的桌凳，竹制的藤编的吊椅……每件东西都放在合适的地方，绝不突兀，更不喧宾夺主，仿佛它们原本就在那里。青石板的小径两旁，种满了野花野草。现在是花季，整条路就像一匹晕染的彩缎，色彩缤纷得炫目。左右厢房灯火通明，偶尔有人走动却听不见声响。走廊上挂着形状各异却朴素大方的灯笼，洒下的灯光是那样柔和美好。风到了这里也温柔起来，轻轻的来又轻轻的去，宛如多情的郎君，怕吵醒了熟睡的新妇……大概只有心不染尘的人，才能营造出这样静美的环境吧！他看了看送水过来的方蔚然，好似漫不经心地问：“苏小姐，恕我冒昧，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看起来好眼熟。”

“在此之前，我们从未见过。”

“肯定见过，肯定见过……真的是好眼熟。”

苏默颜皱了皱眉，眼里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焦躁。

方蔚然笑着说：“老板和外界联系甚少，她认识的人我基本都认识。这之前我们并没见过面，先生大概记错人了。”

“或许是的。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认错人了。”

“没关系。”方蔚然指了指插花室说，“你不是还有活没干完么？不着急？”

苏默颜拍拍脑门，急急地走了。

方蔚然说：“既然你们已谈妥，那就按章办事。我还没下班，就不陪两位闲聊了。请自便！”

丁浩楠结结实实地感受到了方蔚然的不安——和沈安馨如出一辙的不安！他知道，自己的试探起了作用——在苏默颜健忘的背后，一定藏着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她本人并不知情。那些和她相亲相爱的人们，都拼命想隐瞒这个秘密。他很想知道在这个秘密里，她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但是，他不能说，也不能问。因为，他非常清楚，每个秘密被揭开时，都伴随着鲜血淋漓的真相。他不希望她受伤，他想要守护她，连同她的秘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