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默颜抱起棉花糖，完全没察觉到两个男人间的暗潮汹涌：“既然你们是熟人，那就自便。”她又数了数屋子里的人头：“丁浩楠去哪儿了？还没到？”

沈安馨说：“刚出去，说是去接你。你们没遇见？”

“可能走岔路了。”苏默颜爱怜地抓了抓棉花糖的毛，手腕上的手链在灯光的照射下闪着盈盈紫光。刚刚消散的不安又重新浮现，且越发强烈了。我这是怎么了？难得大家齐聚一堂，我该高兴才对。苏默颜啊苏默颜，你能不能不要胡思乱想了？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呢？还能有什么不好的事呢？在这世上，最不好的事莫过于不被自己的母亲喜欢了……她忍下心酸，笑着跟沈安馨玩去了。

姚慕白和叶寒川像是深交多年的老友，默契地闲庭信步到了空无一人的庭院。

四下无人，只有风偶尔来回。

叶寒川幽黑清澈的眼睛落在那高大魁伟的芭蕉丛上，双眉微动。他望向夜空，目光深沉。

往事在姚慕白心里翻起了滔天巨浪，把那段他想忘又无法忘的光阴翻到了他的面前。十年了！以为此生再也不会相见的人，终究抵不过命运的洪流，还是被推到了彼此面前。十年的时间，足以让人世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可仿佛只有记忆，也唯有记忆，是例外的，依旧一如往昔，一成不变。而当记忆里的人重回眼前时，却又早已面目全非。他不知道如何开口，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叶寒川开口前先是一阵笑：“老熟人了，有话就直说，不必拘泥。”

姚慕白也不客气：“她到底是不是暮雪？”

叶寒川的笑声越发欢快了：“她是不是暮雪，跟你有关系？”他的眼神如寒冬腊月里屋檐下尖锐的冰凌，透着可以刺穿肌肤的寒冷。

“如果我跟她都没关系，那你，岂不是更要靠边站了？”姚慕白眉眼淡然，言辞却充满了挑衅，“若不是当年你和你妈干的那些缺德事，她怎么可能如此结局？”

“说到这个，咱俩是半斤八两。是谁最先弃她的真心不顾？是谁为了利益而假装与她不识？又是谁在她满怀憧憬的时候背弃诺言？最重要最关键的，是谁推倒了第一张多米诺骨牌？”

“住口！”姚慕白低吼，伸手揪住了叶寒川的衣领，“是，我是对不起她！那你呢，你就对得起了？她那样信你，帮你，护你，你又给了她什么？如果说我的背弃带给她的是伤害，那你给的就是毁灭！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叶寒川瞥了一眼姚慕白揪着自己衣领的手，又瞥了一眼他愤怒的脸：“多年不见，你的样子没怎么变，性格倒变了不少。以前暮雪常跟我感叹，说你如修佛的人，不嗔，不怒，淡然，冷静。如今看来，你是弃佛入魔了。”

姚慕白甩开手：“我不管你在盘算什么，这一次，我决不允许你伤害她！”

“是么？”叶寒川含笑望着一盏灯，“这么说，你已确认过她的身份了？”

“与你何干？”

叶寒川笑得邪恶：“要不我告诉你答案？”

“你有这么好心？你又凭什么确定？”

“我自然有我的法子。相识一场，我免费告诉你，她不是暮雪，不是那个跟在你身后长大的萧-暮-雪。”

姚慕白身子一震，不知是悲是喜，只喃喃道：“不是？不是！原来真的不是……不是她……不是她。”他重复着这句话，想着苏默颜初见自己时的陌生，心酸极了：“是啊，怎么可能是？这么多年了……不是也挺好，挺好。”

叶寒川理好衣领，说得云淡风轻：“你最好把你的心思藏严实了。既然她不是你想的那个人，作为朋友，就别徒增她的困扰。不然，后果可能不是你想看见的。”

“那你呢？就不想跟她在一起？”

“又与你何干？”叶寒川还是那种风和日丽的表情，还是那样轻描淡写的语气，还是那张波澜不惊的脸。

姚慕白打量着眼前这个身姿翩翩，被时光雕琢得更加清俊的男人，心里阵阵寒意。幽暗的夜光下，风鼓起叶寒川雪白的衣衫，忽上忽下，如摇曳在悬崖峭壁上的冰莲花，美则美矣，却又不胜孤独寒冷，绝世独立。那冰凉的眼神总是游离在某个未知的地方，无人知晓那里面究竟藏了些什么，只偶尔的，会有一丝波纹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了无边的看不透的幽深黑暗。姚慕白惊觉，尽管从小就相识，自己却从来没看透过这个人。

叶寒川又说：“假如她有一百个理由拒绝我，那么，我就有一百零一个方法让她爱上我。在她爱上我之前，你最好安分守己，不要做多余的事，否则……”

“怎样？”

“否则，受伤害的可还是苏默颜。你不想伤害她的，对不对？因为，你也爱她那张和暮雪一模一样的脸，更因为……你是暮雪最爱的哥哥，你害怕误伤。”

最后一句话犹如利剑，刺中了姚慕白的心：“究竟要怎样，你才肯放过她？”

“干嘛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好像我要害她似的。你很清楚我对暮雪的感情，把这份感情转移到苏默颜身上，并不会打多少折扣。话说回来，万一哪天我发现自己搞错了，她真的就是暮雪，我还有东西要跟她讨回呢。”

“东西？你是说药方？叶寒川，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死心？况且药方本来就是萧家的，你为何要苦苦相求？”

叶寒川面色古怪：“谢谢你提醒。不管是药方还是苏默颜，我都要定了。”

“你若敢伤她，我绝不会坐视不理。大不了鱼死网破！”

“鱼死网破？你会吗？你敢吗？你舍得吗？要拼，你早就拼了，又怎么会等到现在。当年，你没有为暮雪舍弃一切，现在更不会为苏默颜这样做。因为，你是个商人，是个利益高于一切，彻头彻尾的商人。得不偿失这种事，你永远不会做！所以，别说那些吓唬人的。”叶寒川笑容嘲讽，“姚慕白，你我之间，最好别有交集。不然，谁受的伤害最大，你最清楚。”

姚慕白无言以对。

叶寒川以一脸冷漠，结束了这次谈话。

庭院的树被风吹动，簌簌作响，像一只只无家可归哀嚎的鸟。落叶如失意的醉酒舞者，凌乱地舞着，舞着，想要展示最后的美丽。可终究还是抵不过地心引力，彻底告别了无限眷恋的枝头，颓然坠落在地面。

林羽冰挽着一个男子的胳膊远远站定：“聊完了没？默颜在找你们。”

叶寒川恢复了常态，笑着跟林羽冰说话，姚慕白提步跟了上去。

丁浩楠从芭蕉丛后转了出来。沉沉夜色下，看不清他的脸色，只清晰可见他在发抖。他弯着腰，用力撑着膝盖，翻来覆去梳理刚刚听到的对话，苏默颜不露哀愁只见喜乐的脸沉浮其中。姑娘，你究竟是谁？萧暮雪？苏默颜？或者，你连苏默颜也不是？如果你是萧暮雪，你和他们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去，才让你埋葬了爱恨情仇，将种种前尘统统遗忘？如果你只是苏默颜，为何你像看穿生死的人，无悲无欢？难道你的人生和你的脸一样，在重蹈萧暮雪的覆辙？

默颜，默颜，默颜……

为何，你要一次又一次地拒绝我？

为何，你眼里有那么深沉的哀伤？

为何，你的心如寒冰般无法温暖？

默颜，给我一个机会吧，我定不负你！

丁浩楠默默祈愿。

二楼的阳台上，莫晓北侧身站在阴影里，居高临下把一片新落的叶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