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隔十年，当年萧暮雪工作的那家花店还是花店，只是几经易主，已没了从前的影子。“蒲公英之家”的旧楼几经翻新改造，和新建的楼房连成排，气势恢宏，完全没有旧时模样，只有院子里的那棵香樟树还能找到往日痕迹。老板还是端木剑霜，只负责投资，至于管理，早已换了他最得力最信任的助手。

不同于从前的人不多，事不杂，如今，这里已是本市最大的福利院，人事复杂，各种繁琐。

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拖着一箱子医用品穿过中庭，和同伴说笑着进了后院。他曾是萧暮雪最喜欢的孩子，现在成了苏默颜的小助手。他望向二楼的一扇窗，那是苏默颜的休息室。今天她不在，窗户开着，窗台上摆着颜色娇艳的花。

隔壁的办公室里，君无双正忙着看资料。姚梦芽靠着窗边，目送那孩子远去，胡乱想着心事。从前，她并不知道萧暮雪在这里做义工，只偶尔听她说起孤儿院的孩子，也没放在心上，更没有细问。她想，你为人低调，很多事，我不问，你就不说；我问了，你也未必会说。认真想来，我其实并不十分了解你，可分明，我们又那么要好。十年前，我没能守护你，这一次，我再也不会让别人伤害你！真该好好谢谢无双，谢谢他陪在你身边，谢谢他把你保护得这么好，也谢谢他让你远离是非这些年！因为你的身体和敏感，他严防死守，不让和你有关系的人靠近，不敢对你说明真相，背负了太多的煎熬与辛苦……现在，叶寒川证实了你的身份，依他那性子，怕是很快就会惹出事来。如此，就白瞎了无双的这番心思。命啊！命中注定，逃无可逃。不知道，又会是怎样的风波。

君无双处理完文件，抬起头问：“想什么呢？怪我没告诉你她还活着？”

“怎么会？多一个人知道她的去处，就多一分被打扰的麻烦和风险，你不说是对的。只要她活着，只要她过得好，我的那些思念就不算白费。”

“多谢你为她着想！”

“这话该我说才对！你是怎么遇见暮雪的？”

“那年，我受了伤，误打误撞去苏凌枫的医院就诊，无意间看见了她。” 君无双穿好外套，带着姚梦芽出了办公室，“去我家坐坐？这里人太多了。”

“你妈妈是军区医院的医生，你受了伤不去她的医院，怎么反倒去了私家医院？原因？”

“这律师的脑子反应就是快。我受的是枪伤，不能去我妈的医院。”

枪伤？姚梦芽脚步一滞：这家伙到底做啥营生的？

“喂，别听说是枪伤就以为我是打家劫舍的强盗。我可是百分百遵纪守法的好公民，违法乱纪的事沾都没沾过。”

“暮雪说你是值得信赖的人，我信你！只是，你是怎么认出她的？这世上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也不是没有。”

“那天，她戴着大口罩，正在训不肯配合治疗的病人。我当时心情不好，又见她凶巴巴的，便说：‘都说医生是白衣天使，咋这位脾气这么火爆。辣椒吃多了？’谁知道被她听见了，回头对我说：‘你错了，我不吃辣椒，只是我恰好属仙人掌。’我当时就懵掉了！你有所不知，这话是萧姑娘以前说她自己的。我就那么傻傻地盯着她看，直到她走到我面前，抓起了我的手腕。那一刻，我就知道，萧姑娘回来了！”

“为什么？就凭着一句话，你就断定她是暮雪，也太牵强了！”

“萧姑娘对我来说，是个特殊的存在，我自有辨认她的方法。”君无双想起自己身体的反应，笑得无奈，“事实证明，我是对的。”

“叶寒川做过DNA对比了，她确实就是暮雪。至于她是怎么从萧暮雪变成苏默颜的，目前还是个谜团。”

“这个我略知一二。回家再慢慢聊。”

“你还住原来那里？”

“当然。”君无双发动了汽车，“萧姑娘说过，她要在我那里住到出嫁。她还没出嫁，我自然不能搬家。而且，我家离墓园近，我每天都可以去看楚老师，跟他说说萧姑娘的近况。”

“难得你有这份心！”

街道两边的建筑物老旧了许多，住在里面的人也不再是从前的那些，而归来看景的人更是今非昔比，失去了少时的模样。四人常常光顾的那家小吃店换了店主，是老店主的小儿子。老店主在世时总是感叹生意不好做，如今生意做大了，人却不在了。

一位年轻的母亲一手拎着购物袋，一手抱着小婴儿，艰难地走在人行道上。

姚梦芽想起了萧暮雪的孩子：“你知不知道暮雪的孩子是谁的？”

君无双喉头哽咽，语气无波无澜：“萧姑娘从没说过，我又怎会知道。”

“究竟是谁？给了她孩子，却不能给她安稳的生活。我曾问暮雪恨不恨那个男人。她笑着说，这世上很多事，不是一句单纯的爱或恨就能概括的。有些事，唯求心安。她还说，那孩子的父亲对她来说，是很珍贵的存在。她会把孩子生下来，给她最好的生活，护她周全。我就问，难道你不打算告诉他你怀孕了？她说，他有他的生活，我不想因为自己的决定改变他的人生。我会守着这个秘密，守着孩子终老，绝不打扰他……后来，孩子没了，她一夜白头，可那个男人始终没出现。我恨到不行，骂他太无情无义。谁知暮雪竟说，这不是他的错，是她自己不好，没保护好孩子！那天晚上，暮雪做了噩梦，抱着龅牙兔哭得凄凉，翻来覆去说着对不起……起初得知她怀孕了，我并不想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可后来，我是真想知道！我就想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值得暮雪如此待他！”

君无双打开窗户，让风带走眼泪。“她是个傻姑娘！”

“谁说不是呢？”姚梦芽恨道，“这么好的姑娘，叶寒川竟忍心伤她，我无法原谅！真感谢那个让萧月茹破产的神秘公司，替我出了口恶气！”

“那公司是剑霜的。”君无双把车停好，“本来这些都是商业机密，我不该跟你说的，但我相信你不会把这些事外泄。”

“当然！不管是谁，只要能让萧月茹痛苦，我就是他最铁心的盟友。”

君无双指着四周说：“你看，这小区除了树木比以前葱茏，花草也更加繁茂外，其实并无多大变化。”

“是啊，就连守门的大爷也还是从前的大爷。听说这边的房价也涨了不少？”

“可不是。我妈买这房子的时候，才一千多一平米，现在已经快破两万了。”

“工资的涨幅永远跟不上房价。我们这代人，想有个自己的窝，太难了！”

“你买房了没有？”

“我？就凭我律师事务所的那点工资？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充其量就是不愁温饱，至于买房，那是有钱人的事，轮不到我。”

“你已经不错了。”君无双停下脚步问，“还记不记得我家的楼层？带路。”

姚梦芽笑道：“你该拿这个问题来考暮雪，她最不擅长记路了，但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她左右看看，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那间熟悉的房门，“你确实够懒的！十年了也没装修过，还是以前的那扇门。”

“谁说的？”君无双说着开了门，“谁说我没装修过？”

门口的鞋架上放着一双套着防尘袋的女士拖鞋，干净如新。墙壁重新刷了漆，洁白亮丽；所有的家具也都换了新，只是一应摆设还都保持着原样，连萧暮雪临走时忘记收起来的那本书，也还放在老位置。

客厅的后墙上，挂着很多老照片，看得姚梦芽热泪盈眶：“毕业那晚，暮雪许下心愿，希望我们几个人永远在一起。可惜，事与愿违，如今我们四散飘零，再也回不去了！楚老师，您在天有灵，请保佑您的妻子，保佑她的后半生平顺安稳！”

君无双习惯性地先去看那两盆栀子，然后才去脱外套。等他出来，姚梦芽看见了他手腕上的凤凰手串：“暮雪给你的？”

“嗯。我从不离身，只是在外面的时候我都掩在袖子里。”

“暮雪待你，确实不同旁人。”

“这手串是一对的，剑霜也有一串。”

“这就说不通了。端木剑霜是谁？他那样的人物，怎么会认识暮雪？我以前也从未听暮雪提起他，他们之间应该是没有交集的。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他爱暮雪，只是暮雪迟钝，不认为那是爱情。”

“这也是我跟在他身边的原因。”君无双找出萧暮雪最喜欢看的那本古典诗词，拿出夹在里面的信和名片，“萧姑娘出事后，我日思夜想，总感觉她身上有很多谜团，就拿着名片去找端木剑霜。他见了我，并不惊讶，还当着我的面签下了一份收购计划书。那之后的一个月，萧月茹的公司连续倒闭，股票也都跌到停盘。”

“单凭这个，我就感谢他一辈子！”

“我发现他对萧姑娘的感情不一般，可始终想不出原因。我辞掉工作，应聘到他的麾下。我刚到端木家时，剑霜正着手肃清家族里的黑道势力，斩断和黑道的生意往来。我跟着他东奔西走，每日周旋于不同的势力间。就是那个时候，我被人打了黑枪，就近去了苏凌枫的医院。”君无双想起那次自己命悬一线，多亏了萧暮雪留下的药，他才脱离了危险，得以活命。

“谢天谢地，你平安无事！”姚梦芽拍着胸口说，“你有什么发现？你现在已是端木剑霜的左膀右臂，应该很了解他了。”

“那你可高看我了。端木剑霜这个人脾性不定，双商都超乎常人，心思更是机敏奇绝，深不可测。我了解他的基本生活习性，但要说看穿他，根本没这个可能。但我可以肯定：他确实爱萧姑娘，而且，这感情由来已久。”

“难道，孩子的父亲是他？这……这太匪夷所思了！”

君无双语气一凝：“绝无可能！孩子绝对不是他的！如果是，萧月茹岂止是破产那么简单，早就再世为人了！”

“也是。以他的性格，他不会让暮雪吃那么多苦。从这一点来说，我还真希望是他。”

君无双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