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昊看看他，有一笔没一笔的在纸上乱画。

方宇墨咬牙切齿地说：“挖地三尺，我也要把你找出来。”

“你查到什么了？”

“这些人均来自一个叫‘四人杰’的黑社会团伙，犯有强奸、抢劫、杀人等数宗罪。其中三个已经死了，剩下的叫耗子的莫名其妙的失踪了，至今没人发现他的行踪。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还活着。”方宇墨抽出其中一张画像放到池昊面前，“他应该是躲起来了。”

“那你还是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池昊看那画像上的人，矮小，精瘦，双眼眍䁖，目光阴狠而贪婪。“月黑风高的夜晚，这样的四个人扎堆，能有好事？”

“我会查清楚的。”方宇墨死盯着耗子的画像，“天涯海角，我都会将他绳之以法！”他转而问池昊，“你为何画他们的像？”

池昊抿了抿嘴，沉默。

有人敲门。豆豆捧着三个饭盒进来：“队长，这是姚小姐给你买的。她说叫你照顾好自己，有了好身体才能好好工作。”

“她人呢？”

“回去上班了。你吃饭，我帮你盯着。”

“不用了，这是自己人。”饭盒里全是方宇墨喜欢的菜，他的眼神越发阴郁了，“你出去吧，我俩还有问题没聊完，别让人来打扰。”

池昊等豆豆把门关严实了才说：“我从小就喜欢画画，可父母认为只有考上好的大学才是正途，坚决不同意我学画。那年，我们班转来一个女孩，她是个绘画天才，我特别喜欢她，我俩经常一起画画……后来，不知道是谁把这事跟我爸妈说了，他们对我大打出手，骂我不务正业。我一怒之下就离家出走了……到了晚上，我又冷又饿还没钱，就蹲在一家网吧门口，准备在那里过夜。这时，从网吧出来四个男人，走在前面的那个手拿折扇，穿得特别干净，斯斯文文的，说话也很温柔，跟我们学校的老师差不多。他笑眯眯地问我是不是遇到了麻烦，需不需要帮助。我见他挺和气的，也没想太多，就把自己的情况跟他说了。他给我买了饭，又给了我钱，末了还说要带我去开开眼界。我见他们中间有个人挺凶的，有点害怕，不想跟着去，结果他们拽着我，不让走。我这才回过神来，自己遇到披着羊皮的狼了！我假装同意了他们的邀请，跟着他们瞎逛，逛来逛去就逛到那车站。我记得非常清楚，那天晚上风很猛，车站就只有一个单身女孩在等车。她满脸泪水，很伤心的样子。那些人先是跟她搭腔，她不理睬。后来，他们就把我撂开，动手动脚去拉她。我见机会来了，撒腿就跑，直到跑不动为止。冷静下来后，我想起那女孩会有危险，又跑了回去。可是，那里已经没人了，只在附近的草丛里发现了一些血迹，几块衣服的碎片，还有那枚校徽。再后来……”

方宇墨的眼睛快要滴血了：“后来怎么样了？”

池昊叹了口气说：“等你抓到了耗子我再告诉你。”

方宇墨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后来呢？”

池昊看了他几秒，垂下了眼帘：“你最好还是不知道的好。”

“后来呢？”方宇墨的眼神暴怒而凶狠，“我不想再问一遍！”

池昊用很轻的声音说：“那天回来后，我越想越害怕，就把这件事告诉了我读警校的表哥，那些在现场捡到的东西也都给了他。后来，他跟我说，那些东西上沾有男人的精 液，尤其是那枚校徽，上面有好几个人的……”

方宇墨的手颓然坠落。他呆呆地盯着池昊，机械地重复：“精 液？好几个人？”

池昊的声音打颤：“表哥说，他托人查过，当晚没人报案，第二天也没有，想来是受害人不想声张，不想这段痛苦被翻于人前……这些年来，我不停地画车站少女和这四个人的像，我害怕时间久了就忘记了他们的样子。”

方宇墨的耳朵已然听不见任何话语，来来回回就只有那个可怕的字眼。他想起了姚梦芽的绝情，想起了萧暮雪狠辣的态度和字字诛心的话语：“方宇墨，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你这样的人，还想除暴安良，守一方平安？也配！别玷污了警察那么高尚的职业……从今天起，我萧暮雪没你这个朋友。这辈子我们最好都不要再见！”他终于明白过来，那天晚上，发生了多可怕的事！

眼睛好痛！为什么我没有眼泪？为什么我还能呼吸？为什么我还没死掉！暮雪说得没错，方宇墨，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你不配穿这身警服！梦芽，原来不是爱情经不起考验，是我，是我根本就不配拥有你的爱情！

方宇墨扶着墙，大口大口地喘气，像是离了水的鱼，就要窒息而亡。他伸手去拿饭盒，拿了好几次都没拿起来。

池昊默默地看着他，默默坐回到椅子上。

方宇墨抱着饭盒出了警察局，几乎是凭着本能穿过街道走进了一条偏僻的胡同。胡同幽深，没有人迹，只有两个废油桶做的垃圾桶脏兮兮地靠墙而立。他慢慢蹲下，打开饭盒，开始吃饭。他吃得那么快，塞得腮帮子鼓囊囊的。饭菜不断从嘴里掉出来，又被迅速塞回了嘴里……来不及嚼碎的饭菜噎得他直翻白眼，噎得那些憋在心里的眼泪跟着饭菜一起落下。似乎是因为噎得太厉害了，他的手也抖得停不下来，夹不起饭菜。他扔掉筷子，嚎啕大哭。

一只浑身长满癣癍的猫瘸着腿从垃圾桶后面钻出来，大概它被那撕心裂肺的哭声给吓坏了，那只没瞎的眼里全是惊恐。它怯怯地站了片刻，悄无声息走过方宇墨身前，蹭地窜出去老远，生怕自己被伤害了。

风很大，却难以进入窄逼的胡同，垃圾呛人的气味被几道高墙隔离在胡同的尽头，久久挥之不去。一张皱巴巴的纸被风吹贴在胡同口的电线杆子上，很长时间都没掉落，却又在风小的时候跌落在地，被刮到了不可知的远方，去留之间，完全身不由己。

一位白发凌乱的老太太拎着垃圾摇摇摆摆地过来。她吃力地将垃圾扔到垃圾桶，浑浊的眼神从方宇墨身上飘过，好像那里压根就没人。她停了停，又迈着不太稳的步子走开了，只留下一声渐渐被风吹散的沉沉叹息。

方宇墨止住哭，把饭盒和筷子收好，出了胡同。他眼神坚毅明亮，步伐坚定沉着，又是那个冷静睿智的刑警大队长了。

姚梦芽回公司的路上，绕远去了附近的药店，想问问治胃病的药，又想起来萧暮雪最擅长的就是调理肠胃，揪着的眉头总算舒展了。她给苏默颜发了个信息，说有个朋友胃不好，改天带去请她看看。

办公楼前，麦家铭眼圈青黑，愁容满面。他一把把狠揪自己的头发，每隔两三秒就向路口张望一次，像在热锅上挣命的蚂蚁。

姚梦芽刚穿过人潮，麦家铭就看见了。他几乎是小跑着迎了上去，油腻发黄的脸上是看见救世主时的表情：“梦芽！”

姚梦芽打了个激灵，脚就粘在地上，怎么也迈不动了：“家……家铭……”

麦家铭完全不在意她的反应，充血的眼睛里满是喜悦：“我等你好久了！”

姚梦芽低声说：“我身上没钱了。”

麦家铭的喜悦变成了沮丧：“怎么就没钱了？你不是刚发完工资吗？”

“是刚发完，可刚发完就都被你赌光了，你忘了？”姚梦芽紧握钱包，“求求你别赌了！再这样下去，我们连饭都吃不起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别每天都说这些话，跟念紧箍咒似的，听得我头疼。”麦家铭伸出手去，“钱包给我。”

姚梦芽慌忙将包藏到身后：“这里面只有少许零钱了，是我给猫咪买点心的。”

“你先给我，等我把昨天晚上输的赢回来了再说。”

“不行！这钱是我跟公司预支的，我答应了要给猫咪买点心的，不能给你。”

“你给我！”

“不给！家铭，我求你了，你别赌了！别总妄想一夜暴富，踏踏实实地跟我过日子不行吗？咱们省吃俭用几年，攒点钱做点小生意，日子总能好起来的！你别……”

“闭嘴！”麦家铭动手去抢钱包，“给我！”

姚梦芽死命护着钱包：“你若不肯醒悟还要继续赌，就自己去借钱，不要再来抢我的！你不想活，我和猫咪还要活！”

麦家铭只不管不顾地夺钱包。

咔嚓一声，姚梦芽的大拇指错位了，钱包掉在了地上。

麦家铭抢过钱包，掏光里面的钱，把空钱包朝地上一扔，看也不看姚梦芽一眼，消失在人潮。

姚梦芽握着大拇指，只想一头撞死。

停车道的黑色越野车里，萧月茹神情愉快地看着这一幕，对后排座上秃顶微胖的中年男人说：“老刀，把事情办漂亮点，一点回旋的余地也别留。”

中年男人拉开车门，朝麦家铭消失的方向去了。

“萧暮雪，当年你用一张假药方离间我和寒川，害得我们母子反目。我说过，你让我失去的，我要你以同样的代价偿还！你不是很爱姚梦芽么？你们的友情不是堪比亲情么？那我就让你尝尝被亲人冷落的滋味。”萧月茹发动汽车，绝尘而去。

姚梦芽捡起钱包，靠着一棵楠树呆了片刻，眼神麻木而无奈。她握着错位的手指，不知道该哭自己命苦，还是笑人生太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