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天寒地冻,鸟雀恋巢。
一大早,姚梦芽带着猫咪来到墓园。刚到门口,就见叶寒川也抱着一束鲜花顺着墙根过来了。“你来做什么?”
叶寒川忽略掉她不友好的脸色,将花换了只手:“以前暮雪常说,圣诞节这天是她和楚老师的定情日,也是她遇见幸福和爱情的日子,她到死都不会忘记……楚老师去世后,每年的今天她都要隆重其事的来拜祭。如今她失了记忆,缺席了这个日子,我想替她补上。”
姚梦芽冷冷地说:“她是楚老师最爱的妻子,你代替得了么?”
叶寒川语塞。
猫咪怯怯地说:“妈妈,你为什么总是跟寒川叔叔生气?”
姚梦芽换了笑脸:“妈妈没有生气,妈妈只是想小姨了。”
进了园子,远远地看见楚星河的坟前站着素衣长裙,黑发飘飘的苏默颜。
猫咪眼尖,嘴里叫着“小姨”就跑过去了。
苏默颜笑着招手:“慢点,别摔了!”她拿着蘸了颜料的笔,正在描画楚星河的墓碑。
姚梦芽和叶寒川都惊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十年没动手了,生疏了。” 苏默颜端详墓碑,轻抚楚星河的名字,眼里都是抱歉:你一定很寂寞吧?别怕,我回来了!从此以后,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座城市陪你!
姚梦芽问:“默颜……关于楚老师,你都知道些什么?”
苏默颜弯腰继续自己的工作:“我只知道,他是萧暮雪的丈夫,是我梦里的常客。快过年了,我来漆墓碑,尽点心意。寒川,给我讲讲你和萧暮雪的故事吧!”
“你为什么要知道这些?”
“别紧张,我只是好奇。”
“好,我讲给你听。”叶寒川无视姚梦芽的目光,从两人的相遇讲起,一直讲到他的婚礼,“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那场婚姻是个骗局,她就从我面前消失了。聪明如她,也没能看透我的心:除了她,我又怎么会娶别人?”
苏默颜的心时而欢喜,时而悲伤,时而落离。她眼里有泪,却始终没有落下来。“先有照片为证,她又怀了别人的孩子,你不相信她,也情有可原。那孩子是谁的?”
“我不知道。”
“梦芽呢?”
“我也不知道。暮雪从没跟我们说过。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肯定,暮雪并不怨恨那孩子的父亲,还处处维护他。”
“总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苏默颜描完最后一笔,直起腰来,“你还有没有想补充的?”
事已至此,姚梦芽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便将从前的种种和盘托出,只对钉子事件只字不提。她又将自己知道的,楚星河和萧暮雪的过往说了一遍:“楚老师对暮雪来说,应该是这世上最温暖,最信任,最美好的人了。”
“萧暮雪喜欢栀子花?”
“不,暮雪喜欢菊花,尤其是紫菊。楚老师喜欢栀子,所以那年楚老师过生日时,暮雪跑坏了好几双鞋,到处给他找栀子。”
“那栀子花还在么?”
“在。暮雪是个插花高手,养花却不太有耐心。楚老师走后,那栀子就是无双在养。”
苏默颜点了点头:“那萧暮雪和端木家之前有没有来往?”
“没有。暮雪的生活很简单,熟识的只有我们这几个朋友。要不是后来做了律师,我根本就不知道端木剑霜是何许人物。”姚梦芽想了想又补充道,“包括苏凌枫,我也从没听她提起过。”
说话间,苏默颜已收拾好了工具。她摸了摸猫咪的头,笑着说:“难为你乖乖地听大人说话,小姨带你吃好东西去。”
猫咪原本有点失落的脸顿时笑逐颜开:“最爱小姨了!”
姚梦芽和叶寒川心照不宣地把自己的疑问藏好,谈论起美食来。
吃过饭,叶寒川开车送姚梦芽母女回家。苏默颜给君无双发了个消息,问他在哪里。君无双回复说,自己正陪端木剑霜赶往机场,去国外参加会议,大概一周后回来。苏默颜放下心来,直奔他的住所。
房间还是那样窗明几净,井然有序。萧暮雪的卧室也还是老样子,唯一不同的是,那只龅牙兔的位置有了变化,被人动过。
苏默颜到处搜索,没找到有价值的信息。
橱柜里,那件白毛衣格外抢眼。苏默颜去掉防尘罩,拎着衣服细看,还是一无所获。君少这家伙,怎么连头发都捡得这么干净?她不死心,翻来翻去找,终于在腋下找到半根白发。哈,有了!她把头发装好,又将毛衣照原来的样子挂进衣橱,看不出丝毫异样。
君无双的卧室不像是男人住的,干净整洁得过分了:平整且棱角分明的被子,分门别类摆放的书籍,熨烫得没有皱褶的衣服,一尘不染的书桌……
苏默颜十分喜欢那床单上的花纹,伸手想摸,又及时收了手:“我吃完饭好像没洗手。”
一串已有些年头的千纸鹤风铃摇曳在窗前,每个纸鹤和每个花朵都折得极为细致,想来是出自女子之手。窗台上,一个紫色的小盒子里,躺着一枚淡蓝的柳叶发卡。一本夹着纸张的书紧挨盒子放着,格外引人注意。
手机响了,是君无双:“默颜,你在哪儿?”
“我在去‘蒲公英之家’的路上。你到机场了?”
“会议临时取消,我和剑霜这就回去了。”
苏默颜锁好门,飞快地下了楼:“找我有事?”
君无双一声轻笑:“想你了!”
苏默颜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端木呢?他怎么样?”
电话那头马上换了说话的人:“我很好。晚上你有没有时间,过来吃饭。”
“可以,恰好我今天没事,现在就过去。”苏默颜低头避开来往行人,偷偷吐了口气,“当贼也够不容易的!”她开车来到司法鉴定所,将装着那根白发和自己头发的小袋子交给了工作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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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最后一天,叶寒川接到苏默颜的电话,说自己没开车,让他送自己回息园,顺便参加晚上的聚会。
叶寒川赶到指定地点时,苏默颜拿着一张纸,正忙着发短讯。听到鸣笛声时她抬头看了一眼,笑容明媚:“我不喜欢汽车的气味,下来说话。”
“天气预报说晚上有暴雪,你怎么还往外跑?”
“我有要紧事。”苏默颜的目光在那纸上来回移动:“上次那张纸是我和萧暮雪的笔迹鉴定,这是我和她的DNA鉴定。想不想看?”
这意料中的结果也来得太快了些。叶寒川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只觉内心怆恻,惶惶而悲戚。“看与不看,你还是你,我也还是我。我只是好奇,你怎么会有暮雪的DNA?又为何要去检测?”
“我去做检测,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么?不然,你又岂会千方百计把梦芽带到我面前?再以她为媒,让我去往墓园…都是你算计中的事,不是么?”苏默颜将纸左右对折,快速折成一个正方形,“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因为我早有疑心。抛开墓园爷爷铁口钢牙地说我和萧暮雪是同一个人不谈、陆续出现在我生命里的你们个个跟她关系匪浅是不是巧合也不说,可总不能每个爱她的人刚好也都爱我吧?”纸被折成小鸟的模样放进了叶寒川掌心,“其实你们过虑了。我的身体是不好,可这不代表我的心理承受能力也不好。比起冒名顶替过安逸的日子,我还是愿意选择我原本的人生,哪怕它已不堪重负,百孔千疮。”
“我只是想……”
“不管你如何想,也不管你我之间有多少恩怨,我都希望你幸福。”
“你不恨我么?”
“你用了十年的时间悔过,已经够了!”苏默颜望着风云渐起的天边,柔声说,“这十年来,我历尽生死折磨,见惯人性冷暖,很多事我已经无所谓了。虽然偶尔,我也会嘲笑这生命的无常,诅咒命运的不公,但对人与人之间的爱恨情仇,我倒看得淡了。人活一世,白驹过隙,又十有八九不如意,何必计较太多?”
“你放得下?”
“我必须放下。不然呢?怀着仇恨生活?有意义么?”
“放下过往,重新开始,可不是一句话那么简单。”
“我会尽力而为。毕竟,带着仇恨生活,非我所愿。”
“可是……”
“你若不怕面对曾经的那些伤痛,就帮我把缺失的记忆找回来。”
“若你心意已决,你想做的事我都跟随,就像我们小时候那样。”
苏默颜笑了:“你肯承认我是萧暮雪了?”
“对不起!请宽宥我的私心!”叶寒川按住胸口,双目含泪,“记得你在许愿树下答应我的事么?这一生,都不要断了跟我的联系。若你不能原谅从前,也要让我知道你安好。”
“我答应你。就算以后老死不相往来,我也会跟你报平安。”
“如此,我便心安了!”叶寒川拿起小鸟亲了又亲,泪如泉涌,“从此,我再也不用日日思念,夜夜悲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