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的气温已有回暖的迹象。偶尔飞沙走石,倒不多冷了。
萧暮雪足足躺了二十天才下床活动。最开始,她四肢绵软,连筷子也拿不起来。林凤至怀疑高烧烧坏了她的神经,检查结果却显示正常,只得静观其变。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力气又慢慢回到萧暮雪的身体。等到她能自由行走时,她惊喜地发现,以前常年酸疼无力的关节,竟和健康人无异了;总是憋闷的胸口,也通透舒服了。她暗暗惊奇,私下问端木剑霜给她吃了什么特效药。
端木剑霜说:不是特效药,是神仙给的药。
萧暮雪笑骂:你倒是抓个神仙来给我瞧瞧。
端木剑霜满脸肃穆:举头三尺有神明。不可不信!
萧暮雪屈膝行礼:多谢你救我一命。从此,你便是我的神。
端木剑霜道:我不要当你的神,我要做你的男人。
萧暮雪笑道:此生已无缘!来世,我亦是他人妻。三生石上,我的名字前刻的不是你的姓,你不必再为我蹉跎岁月。
君无双听了两人的对话,竟有些心疼端木剑霜。
那些天里,发生了一件令人痛心的事:林羽冰查出身孕,但她男友压根就不想负责,翻脸不认账。夏米拉气不过,找人将他一顿胖揍。林羽冰做了流产,辞掉了工作,回县城老家去了。
临行前,几个女人聚在萧暮雪的房间,喝得酩酊大醉。林羽冰一反常态,又唱又闹,欢实得像平民窟里一夜暴富的亿万富翁,却又哭得像风烛残年孤苦无依丢了救命钱的老人。
没人安慰她,也没人笑她。夏米拉摔碎酒杯,指着一地碎片说:像不像如今的我们?支离破碎,面目全非。但总有一天,我们会遇见那个对的人,平心静气地谈一场不伤筋动骨的恋爱,与生活握手言和。
萧暮雪叹道:痴心错付,覆水难收,大概是这世上最悲伤最无奈的事了。
一场倾其所有的爱情,一个女子的纯美真心,如此便烟消云散。
今天天气不错,萧暮雪坐在窗台上看书听歌,时不时瞅一眼院子里正给桔梗修剪枝叶的端木剑霜。她见君无双端了牛奶和点心过来,忙用书挡住脸,跳下地就跑,一直跑到端木剑霜身边才说:“我拒绝加餐!再吃下去,我就胖成球了!”
端木剑霜忙将她护到身后:“无双,她不想吃就算了,等下再给她煮别的。”
“你少惯她的毛病!什么时候该吃什么,是我妈找人依着她的身体情况制定的食谱,必须坚持!”
“可是她不喜欢吃,你勉强她吃下去了也不会舒服。”
萧暮雪得意地伸出半个头来:“就是!你老板都说了可以不吃,就不吃!”
“真不吃?”君无双嘿嘿一笑,掏出手机拨了出去:“爸,是我,无双。”
萧暮雪尖叫:“君少!”
君无双不理,继续讲电话:“那姑娘又不肯好好吃东西了……”
萧暮雪又是求饶又是作揖:“我错了……我现在就吃。”她把牛奶喝得一滴不剩,又吃掉大半个蛋糕,“以后你给啥我吃啥,绝无二话!”
“早这样多省事。我爸的手机占线,没打通。”君无双拿着空杯子晃晃悠悠地回屋去了,留下表情抓狂的萧暮雪揪了一把又一把叶子扔他。
端木剑霜忍住笑,低头整理花枝。
梅香抱着一盆开得极旺的山茶路过。她见萧暮雪正和端木剑霜说话,小跑着上前,献宝似地说:“四小姐,您看这花,多漂亮!”
“嗯!”萧暮雪眼馋那朵品相极好的观音白,又不忍下手:“还是别摘了。”
端木剑霜的手一伸,那花就插在了她的鬓边:“戴在你头上它才算不白开。”
萧暮雪傲然道:“那是,也不看看本姑娘是何许人物。”
梅香嗤嗤笑道:“是,也就只有您才配得上我家少爷!”
端木剑霜眼角含笑,很是受用。
“哎哟,这小嘴!端木给你好处了?让你来灌我这迷魂汤。”萧暮雪掐着指头算了算日子说,“已经腊八了,我也该挪个窝了。”
“住这里不好么?”端木剑霜眼里的暖意瞬间就淡了,“梅香,去叫君少爷。”
“不高兴了?我有我的生活,不能总呆在这里。”
“可我不想你离开我的视线。你就不能把这里当成家么?”
“又来了!端木,别在我身上浪费感情,我们适合做狐朋狗友,绝不适合做情人。再说,我还有君少,你们是朋友。”
“为了你,我可以放弃一切,自然也包括朋友。”
“可是,那样的情感并不美好,也不值得拥有。美好的爱情,会成全两个人的美好,而不是砍掉一方的翅膀让另一方去飞翔。你有你的责任,我也有我的选择,我们之间,终究是隔了一座山。”
“又何妨!我会翻山越岭去找你。只是,你可不可以把给无双的爱分给我一点?哪怕只偶尔的,你的笑容为我绽放,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爱上我或者被我爱,都不会是幸福的事。”萧暮雪眼神悲凄,“包括君少在内,我都不想爱的。端木,别爱我,千万别爱我!我只想你们平平安安的,我只想要你们都平安!”
“为什么我不能爱你?原因?”
“因为她有我。”君无双接口道,“剑霜,你是打算抢我女人?”
端木剑霜眯了眯眼:“迟早的事。”
君无双嘴唇轻抿,面色如铁。
萧暮雪冷声说:“你们两个把耳朵竖起来,听清楚记牢了:若有一天,因为我的缘故让你们反目成仇,我会毫不犹豫杀死我自己。”停了几秒,她又笑眯眯地说,“学外科有个好处,就是知道从哪里下手,人会死得很快,还会死得很彻底。你们应该不想看见我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对不对?”
君无双心惊,懒懒地说:“这一世,剑霜和我永远是朋友。”
端木剑霜默不做声,端着桔梗进花房去了。
萧暮雪叹了口气说:“君少,端木外冷内热,不擅表达,你多担待。他本身就那么寂寞了,若再失去你这个朋友,要怎么度过这漫漫人生?”
“我懂。”
“那就好。对我来说,你们都是不可或缺的,我谁也不能失去。你切不可因为我对他心生怨念,要好好帮他做事,莫让外面那些觊觎端木家的人欺负他。”
“我会的。”
“那我就放心了。”萧暮雪望着白云飘悠的天空,不让君无双看见眼里的泪水,“昨天晚上,我又梦见楚老师了,我梦见他穿着大红的喜服来接我。我看见了你,还有身穿华丽绣服的自己……爱我,应该是非常辛苦的事吧!不然,他为何要早早地弃我而去?原本,说好了要守着我一生一世的……”
“以前的事你都想起来了?”
“我只想起了有关楚老师的全部。”萧暮雪摸了摸手指说,“可是我想不起来他送我的戒指放在哪里了。”
“别着急,迟早会想起来的。”
“是啊,迟早……君少,我们之间,就到此为止,可好?”
君无双苦笑:“若能说不爱就不爱,我又岂会等你这么多年。你不用管我,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去生活。任何时候,只要你需要,我都在。”
“你这是何苦?”
君无双递过去两个信封:“这是婉姨和张老师给你的信,上次你寄给他们的东西都已经收到了。”
没看几行,萧暮雪就已哭得稀里哗啦:“妈妈说,等事情尘埃落定后,她会在村头的路口等我。老师也说,他们的家里永远有我的房间……为什么都不责备我?责备我这些年的杳无音讯。”
“这不是你的错,又何来责备一说?”
端木剑霜举着两只泥手出来,看见萧暮雪的泪水整个人都不好了:“怎么了?”
萧暮雪把信藏到背后,低头不语。
端木剑霜的手颓然下落:“你什么都瞒着我,什么都不肯说,我真的就只是你的病人么?”他向草坪走去,背影孤独得像寂寂荒原中落单的羔羊。
“你等等!”
端木剑霜站住脚,却没有回头。
萧暮雪抠着手指,轻声说:“我……我是萧暮雪。”
端木剑霜眼神跳跃,点了点头。
“你没有问题要问么?”
“没有。你说的,名字只是个代号。不管你姓甚名谁,对我来说都没差,都是我爱的人。”端木剑霜转过身,难得地展颜笑了,“缘分因果,人世轮回,又岂止三生三世?总有一世,你会将我的人我的情,刻在你的心上。”
萧暮雪不知道该感动还是该无奈:“好吧,刚才的话算我没说。我下午要回去了,猫咪说让我陪她吃晚饭。”
“要是没有猫咪,你可怎么办才好?都找不到搪塞我的理由。”端木剑霜又是一副冰块脸,“你想回去就回去,等我生病的时候你再来,反正我们也仅仅是医患关系。”
“生气了?”
“没有。”
“还说没有。瞧瞧你这脸阴得,都拧得出水了。”
“哪敢。”
“还嘴硬!以后只要我不忙,就来看你,可好?”
“真的?”
“当然。”
端木剑霜心里窃喜,脸色也好看了些。
萧暮雪暗自吐槽:这人变脸的速度已媲美猫咪了!她给姚梦芽打了个电话,说自己下午去接她下班;又给沈安馨发了条简讯,约她晚上吃饭。
沈安馨前两天刚来过,带来了丁浩楠大婚的消息。当初她听闻萧暮雪和丁浩楠分手的事,只说了句“我知道了”,没有问原因也没说安慰的话,更没有丝毫意外,好像事情原本就该如此。倒是对丁浩楠的新娘,她颇为诧异:新娘不是林湘君,而是一个相貌和才情都稀松平常的女子,之前与丁浩楠也并不认识。
萧暮雪裁了一段素锦做成锦盒,将那张“魂”的配方装了,让沈安馨带去作贺礼。从此,两人再无来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