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暮雪瑟瑟的目光在画像上停留了十几秒后,突然尖叫起来:“走开!你走开!别碰我!走开,走开!别碰我……别碰我!”她又叫又喊又抓又踢,像个疯癫的神经病胡乱挥舞着双手,又像是在与可怕的东西搏斗。
“暮雪,暮雪……别怕!暮雪,别怕!我在呢,有我在呢!我是寒川,我陪着你,别害怕,别害怕……”情急之下,叶寒川叫了萧暮雪的名字。他已顾不上沈安馨的震惊与池昊的迷惑,只想着如何安抚萧暮雪。
萧暮雪抓着叶寒川的衣襟,眼神惊恐,“寒川,寒川你别丢下我!我好害怕……君少,君少呢?君少在哪?他是不是死了?他们是不是把他打死了?你呢?你有没有受伤?快让我看看……”
叶寒川呆了呆,猛然明白过来:“暮雪……”他心痛得想把自己给杀了,“对不起!是我没用,是我没保护好你,让你经历那么可怕的事!对不起!”
“你没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君少,君少在哪?君少你不能死,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会救你的……”
“没事了,我们都没事了。你乖乖的,乖乖的呆在我身边,好吗?我会保护你的!暮雪,相信我,我会保护你的!相信我!”一股腥甜的液体涌上了叶寒川的咽喉,又顺着喉咙流回肚腹。没能救出萧暮雪,是他心里最大的痛,而这痛无人能说也无人知晓。他时常会想,如果那天晚上离开的人是君无双,很多事的结局会不会大不一样?可是,没有如果。
记忆的黑匣子楔进了锋利的钉子,给了光明可趁之机,奋力将黑暗尽数驱散。终于,那些被尘封的往事不畏艰险,穿过重重迷雾,一桩桩,一件件,桩桩件件,喷薄而出,翻腾在阳光灿烂的记忆码头,新鲜得仿佛初现。
萧暮雪颤抖着,眼神恐怖而涣散。她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就晕了过去。等她醒来时,已躺在自己的房间。
沈安馨和方宇墨还在,猫咪在另外一个房间写作业。
叶寒川坐在床边,眼里的痛苦和担忧藏都藏不住:“你感觉好点了么?”
萧暮雪静静地躺着,静静地看着屋顶,双眼发直。
沈安馨和方宇墨的神经快要绷断了。
叶寒川不敢再说话,害怕自己会崩溃。
“你在害怕什么?是我的身体?还是我对你的责罚?”许久之后,萧暮雪的眼珠活泛起来。她指着叶寒川紧蹙的眉,叹道,“你总说我爱蹙眉,你自己还不是一样的。”顿了顿,又说,“有些事,我需要时间慢慢接受,慢慢遗忘。不管这个过程有多煎熬,有多痛苦,我都不会再逃避了。我会好好活着,就像对你承诺的那样。也请你陪着我,在我失去勇气的时候,给我打气加油,可好?”她的掌心贴上叶寒川的手,不凉,却也没有温度。
叶寒川捧着她的手,放声痛哭。
萧暮雪也湿了眼眶。她看向沈安馨,哭道:“怎么办,我并不是苏默颜。”
沈安馨长长地舒了口气:“萧暮雪这名字可比苏默颜帅气多了!”她又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不过还是比我的差那么一点点。”
萧暮雪哽咽难语。棉花糖趴到她身边,使劲蹬叶寒川,那样子像是在说:你占了我的地方了,起开!
叶寒川擦去眼泪,躲开沈安馨和方宇墨的目光,躲进洗手间去了。
沈安馨在床边坐下,揪着萧暮雪的耳朵说:“你是不是该给我道个歉?”
“我错了,不该瞒你!认打认罚!”
“态度这么好,姑且放你一马。”沈安馨趴在萧暮雪的胸口,轻声说,“你的从前我已听说……谢谢你来到我身边!过去的事就放下吧!以后的日子,我陪你一起走过。”
叶寒川洗完脸出来,站在离萧暮雪较远的地方。
方宇墨说:“都是自己人,我就开门见山了。寒川讲了你们被抓的经历,他说那群人的老大和画像上的人一模一样?”
萧暮雪坐起身,披上衣服靠在床头:“是。”
“寒川并不知道他的名字,为什么你会知道?”
“我和君少被抓回去的时候,听他手下的人说的,寒川自然不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钉子已经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萧暮雪喝了口水,语气极为冷淡,“那可太便宜他了。”
方宇墨的目光带着审视的味道:“你不知道他死了?”
“我们逃出来后,我再没见过钉子,我当然不知道他的死活。”萧暮雪把水杯递给叶寒川,“玫瑰蜂蜜膏在冰箱,帮我加一勺。”她喘了口气说,“你若还有想问的,改天再来,我知无不言。今天就到这里吧,我累了。”
“那好,咱们换个时间再谈。”方宇墨跟猫咪打了招呼,准备出门。
“钉子的事,你们都别跟梦芽说,不然她又要心疼我。”
方宇墨眼神悲苦:“我懂。”
萧暮雪又说:“我恢复记忆这件事,暂时不要告诉别人,尤其是凌枫。”
沈安馨问:“为什么不跟枫哥说?”
“这么早就摊牌了,你就没热闹可看了。”萧暮雪缓了缓说,“我和凌枫相依为命了十年,他对我的好我永生不忘。无论我是苏默颜还是萧暮雪,他都是我的哥哥,你不用担心我伤害他。我所针对的人,不是他。”
“就依你。虽然我对枫哥的感情比不上对你,可我也不希望他受到伤害。只要你不伤他,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我保证,我永远不会做伤害凌枫的事。只是你也要记住,莫在人前失言,叫错了我的名字。”
沈安馨点头应下:“我和宇墨带猫咪去楼下的糕点店转转,你们聊。”
等人都走了,萧暮雪起身下床,走到叶寒川身边,很久都没说话。
叶寒川低着头,目光游离。
萧暮雪推开窗,将身子探出窗外:“这风真舒服!记得默颜曾跟我说,那日她去找君少,下着小雨,风是极舒服的,不知道是不是就如这般?”她深吸一口气,又说,“那照片上的女子,是默颜。”
叶寒川惊道:“苏默颜竟真的和无双相识?”
“不。他们并不认识,是默颜单方面倾慕君少。”萧暮雪将自己和苏凌枫兄妹的相识相交和盘托出,“默颜拜托我说,在她跟君少表白之前,不要跟别人提起她的存在,所以那日,我才没跟你言明,是我的错。”
叶寒川越发悔恨自己当年的武断:“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的。”
“这也不能全怪你,是你妈把握时机太准。”萧暮雪踌躇后又说,“那孩子当真只是个意外,我没有骗你。”
“我信你!也请你宽恕我,我做梦也没想到我妈会推你。”
萧暮雪眼里有泪:“当年,若我们能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的把问题解释清楚,该多好!那时的我们,都太骄傲了!”
叶寒川捂住胸口,咳了起来。
“你怎么了?”萧暮雪的手伸了过去,“让我看看。”
叶寒川躲开她的手,不让把脉:“我没事,稍微有点感冒。”
“那就好。从前的事我已不想再计较,你也不必愧疚。只要你妈不再找我的麻烦,从此天下太平。若她再来烦我,也请你不要怪我辣手无情。”
“我不会让她来扰你安宁的。”
“她不是你能说服的人,你也不必为此烦恼。总有一天,她会放下的。”
“她可是把大金牙的死归咎在你身上的。要她放下,除非她立地成佛。”
“她倒挺会耍赖。无所谓,反正我和她之间的人命官司,是扯不清了,也不差一个大金牙。”萧暮雪目光冷淡,“我等她!”
叶寒川无言。
萧暮雪温声问道:“担心了?没事,我有分寸。”
叶寒川还是不说话,眉眼间尽是愁楚。
“你是在想我和君少?”
叶寒川眼波微动。
“我也很迷惘,不知该何去何从。车祸前,我有关于默颜的全部记忆,包括她对君少的爱慕。这段感情对默颜来说,是非常美好的。车祸后,再见君少,我会对他动心,多半是因为我脑子里残留着默颜对他的相思。虽然现在我恢复了记忆,可那些共同度过的时光不是说忘就能忘的。过去的十年,我是真真切切爱着他的。他对我来说,已不再是十年前那个只有朋友谊,而无风月情的人。”
“是我,是我亲手把你推开,给了他这十年光景!都是我的错!暮雪,不管还要等多少年,不管还有多少煎熬,都请你把他忘掉,来我身边,好不好?”
萧暮雪笑得凄凉:“我不想计较前尘,可那些往事我也没办法一笑而过。你若有心,就耐心等待,等我把所有的伤痕都抚平了……再看缘分。”她没勇气坦白自己撒的谎,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等机会合适了再说。
叶寒川深情地说:“我等你!今生为期!”
萧暮雪点点头,指了指门:“折腾了一天,你也累了,回去吧。”
叶寒川闭目站了片刻,默默退到了门外。
萧暮雪靠在墙上,双泪长流。
往事一幕幕,伤心一幕幕。那些浸泡在泪与血里的岁月,翻滚在眼前,灼烧她的胸膛。她狠命地抓挠胳膊,直抓得鲜血淋漓,无法直视。
为什么?为什么隔了十年之久,那些痛还是无法安生?到底要怎样做,这心里的痛才能少一点?到底要怎样做,我才能将过去彻底斩断?斩断过去……我要怎么斩断?杀了萧月茹,还是杀了自己?可即便如此,也安抚不了那些堆叠的痛楚!萧月茹,若你我注定无法善终,寒川要怎么办?星河,我该怎么办?我该拿君少怎么办?我该如何面对那些爱与哀愁交织的岁月……
煎熬在过去与现实里,萧暮雪始终想不出完美的退路,只得狠狠地,狠狠地以头撞墙,直到猫咪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她擦去泪痕,放下衣袖掩好伤口,开门去了。
不知何时,起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