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诺住院部的后院里，一年四季都绿意盎然，鲜花盛开。今天天气晴朗，重症病人在护工的陪同下，晒太阳聊天，貌似心情都不错。

苏凌枫脚步匆匆，边看病历边对跟在身边的年轻男子说：“今天和明天的这几台手术都由你来主刀，我当助手。”

“要通知默颜小姐么？”

“今天就不必了，她的时间排满了。明天她义诊，到时候让她去看看。”

“默颜小姐医术那么好，干嘛不在咱们医院坐诊？只偶尔来代班和每周一次义诊，太浪费她的才华了！”

“她喜欢怎样就怎样，我不想勉强她。不过下次你见到她，倒是可以跟她说说，看她愿不愿意来。”

“要说您说，我可不说，惹不起。”

苏凌枫微微笑道：“听这口气，你好像很怕她？”

“是。上次8号病房的小男孩耍脾气不吃药，我说你本来就是重病号，再不好好吃药是要死人的。结果刚好被默颜小姐听见了，狠狠训了我一顿，说我增加病人的心理负担。”

“是你不对。她对人温和，就是训你，也只是比平时严肃些罢了，又能狠到哪里去？”

“还不狠？要不改天您试试？那眼神，那言辞，那杀伤力……太可怕了！”

“知道可怕就别落在她手里。”苏凌枫指着一个做扩胸运动的病人说：“安排他复查，若没有大问题，就让他出院。”

“可是他还欠着医院的医药费呢。”

“他无儿无女，没工作没保险，哪来的钱付医药费？他的医药费就从医院的活动资金里扣好了。”

“院长……您不能总这样！咱们是私家医院，又不是福利机构！”

“我知道，我知道。可我也不能因为他没钱就见死不救。”苏凌枫拍了拍年轻男子的肩膀说，“没事，医院的经营状况良好，这点钱还贴得起。”

一个护士叫着苏凌枫的名号，神情慌张地追了上来：“8号病房小男孩的爸爸正闹着要跳楼！”

“跳楼？为何？”

“说是没钱治疗。”

苏凌枫眉头紧锁：“这父子俩，爸爸是肝癌晚期，儿子是白血病，已经在医院住了快一年了，是欠了不少钱。可我们也没催他缴费，他怎么就要跳楼了？”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天台上，嚷嚷着要一了百了，只求医院能救他儿子一命。”

年轻男子气哼哼地说：“没钱交费就跳楼，还得咱们负担他儿子，什么狗屁逻辑！”

“说的就是！真倒霉，遇上了这么不讲理的病人。”

“他本身不是这样泼皮的人，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出此下策。你赶紧报警叫救援，我去看看。”苏凌枫对那个护士说，“你照顾那孩子，别让他知道了。”说完，跑步朝天台去了。

天台上围了不少人，家属，病人和医院的员工……个个神情焦灼。一个面容苍老憔悴的中年男子站在天台的边缘，嗷嗷痛哭。

几个医生和护士轮番上阵劝说，那男子反倒哭得越发厉害了。

苏凌枫让人将围观的病人和家属带回，只留下两个稳沉话少的医生陪着自己。他试探着靠近那男子，慢声说道：“虽说你和孩子欠了不少医药费，可医院从来没催缴过，你这是何必？你下来，下来我们商量解决的办法。”

“苏医生，我对不起您！我没钱，没钱给孩子治病，可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啊！”

“你的心情我理解。没有钱，咱们可以想办法。可你要是跳下去了，孩子怎么办？他还那么小，没有爸爸该怎么生活？”

“我这病好不了，再拖着也只是白白浪费钱。还不如我死了，把那钱拿来给我儿子治病。”那男子哭得涕泪横飞，“我就这么一个孩子，要是我死了你们能治好他，我现在就去死！”

“不能这么想。你死了，孩子孤苦无依，他承受的压力更大，这不利于他的病情。”苏凌枫已经快词穷了，“那地方太危险了，你先下来。至于医疗费，你和孩子的都由医院承担，直到你们出院。”

“真的？医院真的会负担我们所有的费用？”那男子停止了哭泣，脚往后缩了缩，脸上有了一丝活气。

“我是院长，我说可以，当然就可以。”

“苏医生，苏院长，我对不起您！您对我们那么好，我还这样无赖……可我也是没办法了。都怪我没用，都是我无能！”

“没用又无能的人，确实是没有活着的价值。”姜曼云模特般标准的身影鬼魅一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天台的门口。她冷冰冰的盯着满脸彷徨的男子，语气更是冰冷，“你要跳就赶紧跳，别耽搁我的时间，我有事找苏医生。”

苏凌枫面色一寒：“我跟你无事可谈！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姜曼云朝男子走去，冷傲得像个神：“这里是五层，你跳下去脑袋着地，肯定死得很透，一了百了。苏医生人好，才会帮你。可你不能因为他人好，就捏他的软肋。你的儿子，凭什么要他为你负担医药费？”

“你说够了没？说够了就请离开！这是我的病人，你没权利说三道四！”

“我说错了么？连孩子都养不起的人，没资格为人父母，更不配活着。”

男子的脚又移了回去：“是，我这样的人是不该活着……不该活着……活着也是浪费钱……”

苏凌枫气结，又不敢贸然去拉他，急得直冒汗。

两位医生不知来者何人，不好插嘴，只得保持沉默，当了紧张的旁观者。

“我是不该活着……不该活着……活着拖累了苏医生，拖累了大家……”

“还知道不该拖累别人，倒也还有点良心。这个世界是强者的。像你这样的人，多一个少一个根本没区别。投胎要趁早，不然，好人家又叫别人挑完了，搞不好你来世比今生还没出息。”姜曼云撂下这句话，下楼去了。

苏凌枫舒了口气：“你别听她的，她就是个眼里只有自己的自私鬼。世上的生灵并没有贵贱之分，不过是有的人运气好一点，付出的都有回报罢了。”

那男子呆望远方，目光空洞而凄苦：“不，不……她没说错，没用的人就不该活着，是我痴心妄想了。苏医生，我儿子就拜托您了！下辈子，我当牛做马，结草衔环，报您大恩！”他脚步凌空，枯瘦的身体向楼下倒去。

苏凌枫飞扑过去，一只手抓住那男子的裤脚，一只手撑地面。但因为重心失衡，他的身体被带着往下，翻出了天台，坠下了高楼。几秒钟后，一声闷响从楼下传来。景诺医院随着那声响炸了锅！

萧暮雪的手机也在那一声响后被拨通了。手机在她耳边停了十秒不到，她的脸就变色了。她扔下满教室的学生，以此生最快的速度跑到停车场，又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景诺医院。

急救室的灯一直亮着，护士和医生焦躁不安地徘徊在走廊里。不等萧暮雪开口询问，天台上的医生之一就将事情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本来院长的安抚已经有了效果，那病人不像刚开始那么激动了。谁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个说话不知轻重的疯女人……”他又将姜曼云的样貌描述了一番，“看起来那么有教养的人，说话却那么恶毒！”

萧暮雪看着急救室的门，暂且将怒火压下：姜曼云，若凌枫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身败名裂！

“两人掉下来时，病人先着地，当场就死了！院长摔在了他的身体上，这才幸免于难。”

护士拿着单子从急诊室出来：“医生说院长的双腿保不住了，要家属签字。”

萧暮雪二话不说，刷刷两笔签了：“跟里面的人说，先给我哥止血，保住他的命。至于截肢手术，再等等。”

“不能等了！院长的情况非常危险！”

“我知道！我请了最好的外科医生，马上就到。要是没了腿，我哥肯定活不下去。请再等等，让他们拼尽全力等几分钟！就几分钟……几分钟就好！”萧暮雪捂住眼睛，将眼泪捂了回去，“出了事我负责！快去跟他们说！”

护士扭身进了急救室，再也没出来。

萧暮雪抵着墙，咬着自己的手腕，不让自己慌了神：“这里有我就行了，你们回自己的岗位去，不能乱了医院的秩序。”她看着表，一秒一秒地数时间。

几分钟后，林凤至带着助手出现了。她只冲萧暮雪点了点头，就闪身进了消毒室。直到晚上八点过，才见她从急救室出来。

萧暮雪不敢询问，怕听见不好的消息。

林凤至缓了口气说：“若他能挺过危险期，便不会再有性命之忧。只是……左腿恐怕要留下残疾了。”

“那右腿呢？”

“右腿的情况稍微好些，关键还得看后期恢复得如何。先别管他的腿了，能保住命都是他的造化！”

“谢谢您林姨！谢谢您！”

“跟我还客气？再说我是医生，救人是我的本分。你好好照顾他，我回去了。”

很快，苏凌枫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萧暮雪陪伴在侧，不眠不休，寸步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