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主治医生宣布苏凌枫脱离了生命危险时,已经是三天后的事了。第七天早上,苏凌枫终于苏醒过来。
没有人在,病房里很安静。
萧暮雪低着头,端着一盆温水从门外进来,头发略微凌乱。
“暮雪……”苏凌枫的声音十分微弱,“暮雪……”
萧暮雪慢慢抬起头,憔悴的脸上满是忧思。片刻后,那忧思变成了惊喜:“凌枫……”水盆掉在地上,发出哐啷啷的响声,满是欢脱的喜悦。
苏凌枫无力地眨了眨眼。
萧暮雪两三个箭步就到了病床边:“怎么了?身体疼得厉害?”
苏凌枫望着她已经脱形的脸颊,眼里泪光闪闪:“你受累了!”
“说什么废话!只要你平安无事,我怎么都好!”萧暮雪擦着流个不停的眼泪,笑着说,“你这家伙,要是再不醒来,我就不管你了!你……你不知道……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你就知道吓我!苏凌枫,你怎么这么坏!你快把我的命都吓没了!”萧暮雪哭得停不下来,神情却是无法言喻的欢喜。
君无双和叶寒川推门而进,手里拎着不少东西。
“大清早的就在悲别离?”叶寒川将带来的花插进花瓶,笑着说:“我说哥们,你可算醒了!你要是再继续睡下去,这医院里又要多个病人了。”
“萧姑娘,凌枫醒了,你可以去睡觉了。从他出事到现在,你每天三个小时的睡眠都没有。再熬下去,我们就该拎着补品去看你了。”君无双摆好饭盒和餐具说,“趁热吃。”
“多嘴!要你管我!我吃完东西就休息,你们帮我守着。”冷不防一阵眩晕袭来,萧暮雪眼前一黑,身体向后倒去。
叶寒川慌忙扶住,心疼得直咬牙:“都跟你说了大家换着守,你就是死犟不肯听!真想咬你一口!”
“缺觉而已嘛。大惊小怪的。”萧暮雪两三口吃完一个包子,一头栽在沙发上,三秒钟不到就睡着了。
叶寒川替她脱去鞋子,帮她伸直双腿,又拿过薄毯盖在她身上,坐在旁边等她醒来。
君无双端了张凳子坐到病床前,喂苏凌枫喝了些水:“你要不要睡会?”
“我已经睡够了。”
“那我给你讲讲这几天发生的事,权当解闷。”君无双笑着说,“你见没见过蛮不讲理,跳着脚骂人的萧姑娘?”
苏凌枫非常轻微地摇了摇头。
“就因为那个主治医生对她说,你的情况不容乐观,要她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她就指着别人一顿狂骂,末了还说:若是我哥有个三长两短,这医院里的医生都别要了,统统滚蛋!”
“我也是开眼界了。从小到大,暮雪在我心里是讲道理的典范。那天看见她骂那医生的样子,我心想:再讲道理的女人,心底都藏着一个泼妇。”叶寒川压低了声音说,“这话可不能让这丫头听见了。不然,估计我得跪榴莲。”
苏凌枫闭上眼,藏起了泪水。
君无双又说:“你出事后,朋友们得到消息都赶来了。本来大家商量了轮流守你的,可是萧姑娘死活不同意,说不见到你睁眼就无法安心。后来医生说你已经度过了危险期,没有生命危险了,她也不肯休息。你看看她那张脸,已经眍䁖成老太婆了。凌枫,萧姑娘待你,真真是自家兄妹。”
自家兄妹?苏凌枫的心又酸又痛:只能是自家兄妹么?
叶寒川将萧暮雪的头垫得高了些,用手指慢慢梳理她的头发:“凌枫,有暮雪这样的妹妹很幸福吧?这丫头,对我都没那么好过,她是真拿你当自己的哥哥。”
苏凌枫扯出一丝淡到极致的笑:“她待我向来如此。”
君无双注视了萧暮雪片刻后说:“我多嘴问一句,天台上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到底是谁?她来过两次,说想看你,都被萧姑娘挡在了门外。萧姑娘好像知道她的身份,就是不肯说。是你的患者?”
“她是病人,但不是我的患者。”苏凌枫怒气冲喉,“谁也别提她!”
“我只是随口问问,你别动气。”君无双拿过苹果慢慢削,“不过,看萧姑娘那样子,早晚要找她算账,你得有心理准备。”
“随她。我以后还能走路么?”
“问题不大。这你得感谢萧姑娘,是她坚持不让别人给你截肢,才保住了你的腿。不过听我妈说,你的左腿摔得厉害,可能会留下残疾。”
“能走路我就感天谢地了。”
“很高兴你能这么想。”
“我不得不这么想。”
“萧姑娘果然了解你!我们都担心你接受不了,她却说:凌风看似像个文弱书生,实际上内心非常强大。他会很难过,却绝不会怨天尤人。”
“她太高估我了!事情已经这样了,我再怎么呼天喊地也是没用的。这一点是我从她身上学到的:对于已经改变不了的事,就试着接受,起码要让自己不那么难过。”
君无双咬了口苹果,慢悠悠地说:“萧姑娘对你的影响还真是大。”
苏凌枫闭了眼,假寐。
叶寒川依旧小心地梳理萧暮雪的头发,根本已忘了身边还有两个人。
傍晚时分,萧暮雪突然从睡梦中惊醒,跳下沙发冲到病床前,睁着圆圆一双眼看了苏凌枫半天,说了句:“你没事了?”就又走回到沙发上,倒下就睡。
叶寒川和君无双面面相觑,忍了半天没忍住,对着酣睡的萧暮雪哈哈大笑。
三周后,苏凌枫出院。
刚收拾完东西,一个戴着超大号口罩和超大号墨镜的女人出现在病房。她见屋子里不只有苏凌枫和萧暮雪,叶寒川、君无双、季秦川和方宇墨都在,说:“凌枫,让他们先出去,我想单独跟你说几句话。”
“我跟你无话可说。”
季秦川给萧暮雪使了个眼色:“妹子,陪哥喝杯咖啡去?”
萧暮雪笑而不答,拉过椅子坐下,随手掏出指甲剪给苏凌枫修剪指甲,并叫住了正准备离去的人:“都别走了,留下来陪我。”顿了顿又说,“既然都来了就别装神秘了。上次我就告诉过你,口罩和眼镜不适合你。”
那女人摘去口罩和眼镜,毫无意外,是姜曼云。
“我哥大概是不想跟你说话的。你想说什么或者想问什么都请便,我可以考虑替我哥回答。”
“你算哪根葱!也配管我和凌枫的事。”
“交道了十多年,你竟然不知道我是洋葱?小心被我辣眼睛。”萧暮雪抬头看了姜曼云一眼,笑眯眯地说,“我呢,从来就不会插手外人的事,可凌枫是我哥哥,不是外人,我不配也得管。不然怎么办?看着他被你欺负?”
“凌枫是你哥?你到现在还大言不惭,也真够没脸没皮的。”
“是不是还得当着你的面让他亲口认下我这妹妹才行?用不着吧!”萧暮雪笑得灿烂,“凌枫,要我给你行大礼不?”
“不必了。有些事无须向别人证明,有心就好。”苏凌枫看向姜曼云的眼里满是冷漠和厌恶,“若不想自讨没趣就速速离开。这辈子,我们死生不相见!”
“凌枫……有些事是我不对,可我并不是有心的。”
“有心也好,无意也罢,都是你的事。我没兴趣知道。请你马上离开!”
“你不用赶我,我自己会走。我只是想不明白,你对这个女人那么好,为什么对我就没有一点耐性?”
“套用你的话说:你不配别人对你好。”
“我不想跟你吵架……出了这样的事,我也很难过。”姜曼云将一张支票放在床头:“这个你拿着,是我的心意。”
“你以为什么事都能用钱解决?带着你的钱走人,我不想再说一遍。”
姜曼云忍住脾气,用平和的声音说:“那回头我再去看你。”
苏凌枫扭头看向窗外,恼怒得脸色酱红。
萧暮雪检查完十个手指头,确定都修得很完美了才将指甲剪收起来:“我想问问,回头你打算去哪里找我哥。”
“跟你没关系。”
“那可不好说。我哥以后要跟我住在息园,那是我的地方,我不想在那里看见你。这可怎么是好?”
“你那破地方,我还不屑去。”
“这样最好。我哥已经把话说清楚了,他不想再见你,那么,就烦请你以后离他远点。”
“你管得太宽了!太嚣张对你没好处!”
“没办法,我就是这么嚣张。你呢,也别老想着用我的身份来威胁谁了。我萧暮雪从小到大只怕一种人——善良的人——我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会伤害到他们。至于你,是不在此列的。”
“你倒胆大,自己就承认了。”
“我为什么不敢承认?是,我是顶替默颜的身份活了这十年,可我一没用这身份欺男霸女,二没坑蒙拐骗,三没伤天害理,也自然不怕被人知道。以后,我可以是苏默颜,也可以萧暮雪。你,管不着。”
“既然你是萧暮雪,那就别插手我和凌枫的事,你没这资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