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寒川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又担心萧暮雪过去找姚梦芽，便打了个电话过去。电话通了，接电话的是方蔚然。他告诉叶寒川，萧暮雪正在跟别人谈事，稍后给他回电话。

叶寒川松了口气。只是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到，和萧暮雪谈事的，正是麦家铭。

眼前的陌生来客让萧暮雪颇为纳闷：这男人身材干瘦，面容粗糙憔悴，眼神空洞绝望，像是遭遇了致命打击，已穷途末路的失魂人。可他那身颇为精致却不合体的西装，无论是面料还是做工，都是有钱人才穿得起的高档定制款。莫不是借的？

麦家铭不自在地拽了拽袖子：“这……这衣服是我和梦芽结婚时的礼服，我现在瘦了些，不如当初穿上好看了。”

萧暮雪微微一愣，将茶杯往前推了推：“请喝茶。”

麦家铭端起茶闻了闻又放下：“这茶是难得的上上品，给我喝，太浪费了。”

“来者是客。奉一杯清茶，是最起码的待客之道，何来浪费一说？更何况你是梦芽的丈夫，按理我该叫你姐夫才对。只是，我不喜欢敷衍别人，更不喜欢骗自己，还请你见谅。”

“我懂。”麦家铭的神情比刚见面时自然了许多，“在你心里，我是配不上梦芽的。”

萧暮雪倒了杯茶给自己：“找我有事？”

麦家铭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张照片，指着脸上有疤的男子说：“这个人你可有印象？他叫雷子，我发小。”

“你的发小我怎么会认识？不过，我倒是听别人说起过你跟他之间的恩怨。”

“那你可知道他当初为什么会投奔我？那是因为他受雇于人，开车撞死了一个人。可事后雇主不但没给钱，反而想杀他灭口。他没钱又没地方可去，凑巧听说我在这座城市，几经周折找到了我。”

萧暮雪听得直皱眉：“你跟我说这些干嘛？我跟他又没关系。”

“当然有关系。”麦家铭已彻底放松下来，斯文地喝了几口茶，“因为他撞的那个人，就是你。”

萧暮雪怔住：“此话当真？”

“当然！他伪装成警察查你的驾照，确定你是他要找的人之后，放你前往那个没有监控的岔路口，然后开出早就准备好的大货车，撞翻了你的车。本来他还想再撞你几下的，不巧这时来了车，他只好作罢。第二天在报纸上看到你的死讯后，他去找雇主拿钱，半路上被人捅了刀。他命大，那几刀没捅到要害，死里逃生捡了条命。”

左脸上十字架的刀疤！萧暮雪想起苏默颜的话来：当真是他！“那他有没有说是谁雇他杀我？”

“他不肯告诉我，说是规矩。那之后大概过了一年，我认识了梦芽，后来才知道你是她最好的姐妹。再后来，梦芽跟我说雷子和我前妻的事，我当时还以为她知道了雷子的来历，故意挑拨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想逼走雷子再伺机报复。后来才知道是自己识人不明，引狼入室。”

“发小的感情我知道，你会包庇他我也不奇怪。我只是好奇，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跟我说这些往事？你是希望我帮你找出雷子，还是说你良心发现，要揭发当初的罪魁？”

“二者皆有。不过，我更希望你能找出整件事的幕后主使。”麦家铭自己续了茶水，神情淡定得像是个悟道参禅多年的老僧，“回头想想，我这辈子，奋斗过，失败过，享过福，落过难，吃过苦，被人骗也被人爱……我知足了！唯一遗憾的，是我辜负了梦芽！”

“既然知道亏欠她，就趁还来得及，从头来过。只要你有心，什么时候开始都不算晚。”

“谢谢你！以前梦芽总跟我说你的千般好，我虽体会不到，但我相信她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有你这样的姐妹在她身边，我放心！”

“姐妹再好，也代替不了爱人。”萧暮雪斟满空茶杯，“姐夫，别再赌了！放下从前的那些不愉快，好好跟姐姐过日子吧！”

麦家铭沉吟片刻后笑了：“好，不赌了。”他注视着萧暮雪，目光深沉，“以后还烦请你多照拂她们母女。”

“这个自然。”

“梦芽有没有告诉你猫咪的亲生父亲是谁？”

茶杯在萧暮雪手里晃了晃：“这话……我该怎么理解？”

“我不是猫咪的亲生父亲。她的父亲，是方宇墨。”

茶水倒了萧暮雪一身。她僵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手被烫了，忙慌慌地擦拭：“猫咪是宇墨的孩子？这……这怎么可能？他们很多年没来往了！你别听别人瞎说。”

“梦芽亲口说的，怎么能是瞎说？只是，她一直以为我不知道。”

“你越说我越糊涂了，麻烦你解释清楚。”

“当初若不是她怀了方宇墨的孩子，她怎么可能跟我结婚？因为那时我已经开始赌了。就这一点而言，我得感谢方宇墨，若不是他，我是娶不到梦芽这么好的女人的。”麦家铭摸着手上的婚戒说，“梦芽想给孩子一个家，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又不愿意嫁给方宇墨，甚至不愿意让他知道自己怀孕了，所以她就跟我说，她想嫁给我。我当时赌得昏天黑地的，又穷得叮当响，有个聪明能干还很讨我喜欢的女人愿意跟着我，我当然不会拒绝。”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猫咪刚满月不久，有一天梦芽情绪低落，抱着你的照片在屋里哭，边哭边说，那次你周年祭后，她因为太伤心去了附近的酒吧，方宇墨也跟着去了，两人喝得酩酊大醉，当晚住在了一起。那次后，她有了方宇墨的孩子，用了你当初取的名字，可你和方宇墨却都不在她身边了……她以为我不在家，实际上那天我头疼没出去，躲在阳台的角落养神。”

萧暮雪忽然觉得自己小看了麦家铭：一个男人得有多大胸怀，才能忍受妻子这样的谎言与欺骗！他爱梦芽，爱得深沉，也爱得无力，所以他从来不说。

麦家铭笑了笑，眼神温柔：“我也希望猫咪是我的孩子，可认真想想，她是谁的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梦芽开心就好。我一直把猫咪当自己的亲生女儿来疼……可惜，我不是个好爸爸！”

萧暮雪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不停地喝茶。

麦家铭站起身，又拽了拽袖子：“你若找出了幕后主使者，请记得告诉我。”

萧暮雪点点头，没有说话。

麦家铭咧嘴一笑：“谢谢你肯叫我姐夫。你记住我的话，不管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我所遭遇的一切都跟旁人无关，是我自己的选择。”他起身离去，没有回头。

萧暮雪望着他的背影，万分惋叹：也是个有智慧有深度的人，怎么就到了如此地步！可惜了！

麦家铭出了息园，在门口站了很久才离去。

此时，太阳刚刚落山，羽毛般的云彩一层层在天边铺散开来，如织锦般绚烂多彩。风把丝絮状的云聚成各种意想不到的形状，借来落阳的光辉将其慢慢染成彩色，又慢慢褪色成浅淡的橙紫色，慢慢飘去了远方。

夕阳映照下的社区，家家户户都亮着灯，飘着诱人的饭菜香。

麦家铭望了望自家那扇亮着灯的窗，眼里飘过一丝迷离的笑意。他在小区里停停走走，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好像从来没来过这里似的。

一丛美人蕉旁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张木板松动的长椅上，坐着全神贯注的方宇墨。从他坐的地方放眼望去，可以将进出小区的人员一眼看尽。

麦家铭停下脚步，在椅子上坐下，随手递了根烟过去。

方宇墨被打扰，多少有些不愿意。他抬眼看了看，没接烟：“我不抽烟。”

麦家铭点了根烟，吐出一串漂亮的烟圈：“梦芽不喜欢抽烟的男人。”他见方宇墨不接话，又说：“你是不是觉得我特混蛋，想暴揍我一顿？”

“是。所以，我建议你离我远点，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

“无妨。请便。”麦家铭狠狠吸了口烟，“揍完我之后，咱们可不可以像男人一样聊聊天？”

“我们之间应该没有共同话题。”

“也是。你不反对的话，我想跟你说说梦芽。”

方宇墨收回目光，看着麦家铭：“你想说什么？”

“别紧张，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说，梦芽是个好女人，被她爱是福气。”

“这一点不用你来告诉我。既然知道她好，为什么还要这样伤她？”

“刚才我已经说过了，我是个大混蛋。”麦家铭摸着下巴笑了，“这世界真是颠倒，混蛋身边往往都有个任劳任怨的好女人。还好，我只是混蛋不是坏蛋，也不是无药可救。”

“若你戒了赌，好好和她过日子，就还是条汉子。”

“你也是条汉子，竟然劝自己的情敌改过自新，而不是趁虚而入。”

“我是爱梦芽，但我不会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得到她。如果我要追求她，我也会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地向你下战书。”

“有种！梦芽没爱错人！”麦家铭将烟蒂掐灭，扔到近旁的垃圾桶里，“从明天开始，我就改过自新，不再赌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