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叔,你真绝情。”
“情深不寿,例如先帝,而我惜命。对于边疆之城,最好的办法绝不是外敌入侵一次,毁一次,修一次,而是从根本上断了这种恶性循环。但我们不可能屠杀掉全部的入侵者,这不现实。程筠墨失踪时日不长,消息尚未散开,外敌便已坐不住了,只因她长久不出现。那么,我方最好的办法便是再打造出一位能够镇住边疆的将领,或者派一位王爷。程家远在闽南,程筠墨这颗棋已废,废棋并不值得留恋、顾忌。”
遥想当年睢娅动程家反而被宋庭渝弄得差点灭门,那个时候,相信所有晓得这件事情的人都会认为宋庭渝是站在程家的立场上的。
而如今宋庭渝这番话,却让闵封澜再次认识到了宋庭渝的无情。若说那些百姓的生死他不在意,是因都与他不相干,可程筠墨他纵然没见过,却与他有千丝万缕的牵扯。
可宋庭渝同样放弃的果断,令人十分心寒。
但这正是上位者必备的冷硬心肠,宋庭渝的提议其实是一个非常好的提议,它是从皇族的立场上出发的。
但闵封澜情愿宋庭渝一直为程家说话,至少这样他还可以慢慢地猜测出宋庭渝的心思,以便牵扯住他,而如今……
宋庭渝,如今这世上可还有你在乎的人?可还有你舍不得的东西?
孤单到只有自己的人,大概是这世上最冷漠无情的人。
宋羽楚和连桑分道扬镳之后,便回了家。宋庭渝正在煮茶,一如往日的淡然。见宋羽楚过来,示意她坐下,并将刚刚煮好的茶倒一杯予她,温声道:“坐吧。”
宋羽楚依言坐了下来。
“我近来不常在家,零钱可还够用?若是不够,可向纪迟去取。”
“够用的,叔叔。”
这个话题本来就只是一个走过场的话题,并非今日谈话的主要话题。在宋羽楚回答完之后,宋庭渝便话锋一转:“我许久未查过你课业,恰巧今日得空,你来断一断这个人。”
“是。”宋羽楚道。
“我曾遇见过一个人,那人生于富贵之家,亦生于肮脏之地,是位男子。男子爱上了一名女子,那女子与男子算是青梅竹马,并且他们之间有父母定下来的一纸婚约作为牵扯。但那女子却爱着另一个人,女子在被自己心仪之人拒绝后,曾暗中设计杀害了男子的几位兄长,只为男子可以承袭家族尊位,以便有利于女子报复心上人。男子与女子最终成了婚,男子给了那女子无上的尊荣,以及自己所有的柔情,可女子统统视而不见。男子与女子育有一子,孩子是男子一人抚养,女子几乎不曾看过一眼。后来,男子与女子因观念不合,两人感情破裂,男子心灰意冷,最终毒发而亡。你来断一断这中间的孩子会长成何种样子?”
宋庭渝在讲完这个故事之后,看了看欲言又止的宋羽楚:“你不必忙着回答我,回去之后自己思索思索,想到什么都不必告诉我。”
宋羽楚愕然,不是说检查课业吗?
宋庭渝是真的觉得自己老了,若是这些事搁在几年前,他绝对不会只隐晦地敲打敲打便了事的。宋庭渝突然觉得自己如今也能算得上是位好人了,居然都关心起旁人的生死荣辱来了。
“皇上今日同我说,想让你去帮忙协助北疆城重建工作,你意下如何?”
闵封澜的原话自然不是这样说的,宋羽楚过去帮忙是双方各妥协一步的结果。
重建城池的机会让宋羽楚拓宽了视野,使她从纸上学来的东西不再是纸上谈兵。
“宋姑娘,辛苦了。”这是自从闵封澜身份曝光之后,他们之间的第一次对话。
宋羽楚看他的目光也不再有刚刚知道他身份时,被人欺骗的愤怒,更多的是一种平静。
“为皇上做事不辛苦。”宋羽楚十分官方的回答。
“我只是看你脸色不大好。”即使是曝光了身份,闵封澜也没有在宋羽楚面前自称朕。
“我只是在感慨我从前目光太过短浅。”
“为何?”
“我从前读过一些史书策论,知晓许多因战争而生的残酷,但百闻不如一见,我从前从不知战后是这样的场景。我从前只知喝茶听书,所想亦只是生活琐事,如今看来,要是枉读了那么多书,如此目光短浅,真是白费了宋叔的教导。”
宋羽楚这话其实说的有点严重,她前尘往事都忘了,宋庭渝虽然也教了她一些东西,但也只是偶尔提点一下,大多时候都是她自己看宋庭渝给她的那一堆书。
宋庭渝还没有闲情逸致到一点点教她。
而且,书上得来的大多都是纸上谈兵,比不上亲身经历来的深刻。
“我希望有朝一日,我可以为边疆不再有战事做努力。”
闵封澜看着宋羽楚的眸中迸发出耀眼的光芒,不禁被那样坚定的目光震慑住了,出现了短暂的失神。回神后的闵封澜压下心中的异样,不动声色的移开了眼。
很多年之后,闵封澜才明白,那为百姓着想的教养,早已融入了面前这个女子的血液中。无论她变成了谁,记不记得自己是谁,她都不会忘记自己的追求。
愿天下百姓,有米粮可食,有衣可御寒,免受战乱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之哭,安居乐业。
而她的家族,哪怕王朝更迭,日月更替,都稳稳立于世上,其实并不无道理。
君舟民水的关系,恐怕再没一个家族像她的家族那样感悟深刻了。
闵封澜很想顺着她的话说一句,那我拜你为女将可好?却又止住了,她终归是姓宋。
与他未必会是一路人。
因为闵封澜的缘故,北疆的大小官员在这次的事中,干活干得十分的卖力,但资金匮乏是一个尴尬的大问题。
当宋羽楚拿着亏空的账簿找闵封澜时,闵封澜大略的翻看了几页,发现账簿上的字像极了宋庭渝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