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雪野终于吃完了饭，放下手中的筷子，轻笑了一下，问道，“小说看多了，还是看多了话本？”她笑罢，神色稍稍正经起来，话题也开始正经，“所以，直到现在，你都没有告诉我，你是谁？”

　　“……”沐雪野言罢，结界小球之中一直翻滚着的烟雾瞬间停住，仿佛凝固了一般，而那个声音消失了很久。

　　很久以后，‘那人’再次开口，声音滞涩，又带上他们初逢时，沐雪野从中听到的阴鸷。

　　“吾乃深海深渊神殿所附属的蜃龙一族现任玄尊――空枝，小字……离。”她又说，“我是蜃龙一族现任族长之幺女阿离。”

　　“阿离……”她的名字在沐雪野的唇齿间过了一遍，轻声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阿离并没有说谎，她的确是蜃龙一族的小公主，可是，看到沐雪野的表情，听到她的轻笑，阿离不知道沐雪野对于她的话是否相信，对于她的身份，是否相信。不过现在对于阿离而言，“她为刀俎，我为鱼肉”，即使沐雪野不相信，她也并不能做什么。

　　阿离不敢看沐雪野的表情了，她收回精神力，把自己窝在结界里，揣揣不安的等待着沐雪野的回应，可是好大一会儿，她都没有听到沐雪野开口，阿离试探性的抬头，然后，她竟然发现沐雪野轻笑过后，竟然……走了？！！！

　　客厅之中，不见沐雪野的身影。

　　有着天青色烟岚的结界小球兀自在桌上滚动，却不见了沐雪野的身影。

　　“……”行吧，她干不过，只能忍着。

　　厨房里隐约传来水流声，和碗碟碰撞的声音。

　　“……”这货……是在刷碗？

　　在黑天鹅之底被沐雪野制裁，关到现在的阿离对于沐雪野如今接地气的动作有些好奇。

　　不论是初见，还是如今，除了最开始时，阿离以为沐雪野是虺畜，才生出弄死沐雪野的勇气之外，而那之后，都慑于……阿离不知道如何形容沐雪野的气质，或者说……她的气势。

　　――初初见时，只觉得少年优雅矜贵，暗藏筋骨，仿佛上世纪的优雅贵公子一般，让人不由得为他倾倒，可是，若是离得她近一些――这里的“离沐雪野近一些”，指的并不是说字面意义上的近在沐雪野身周，而是说，像她的【织梦】一样，探过她的内心，离她的思想与灵魂近一些，就会发觉，温和疏离，优雅矜贵的沐雪野骨子里藏着的是无可消除的阴鸷，或者说，她的身上，带着浓重的、从趟过尸山血海的战场上留下来的煞气与血腥气。

　　当然，这也可能并不是沐雪野本身的的。

　　巫族有契武，都是自血脉中生出的武器，而那些有名的契武，都是来自上古的战场的兵刃，比如，天涯巫族无心法殿第一任无心大法官却沉的契武就是特别著名的妖刀无愧与不争，然后，天涯之后若有以无愧与不争为契武的巫族降生，那么，他从出生死，就既定为未来的无心大法官，若没有，那么，无心大法官的位置……每次争夺，不亚于人间古代九龙夺嫡的那种惨烈――当然，如今的不愧与不争，并不叫原来的那个名字，为了更加的契合无心大法官的位置，无愧与无争，如今被叫做……审判与裁决。

　　因此，沐雪野骨子里的那种煞气，也有可能是来自于生于她骨血之中、与她伴生的契武。

　　阿离被困在地底数十年，入目所见皆是血腥与黑暗，所听都是凄凄惨惨，此刻，她听着从厨房里传出来的水声，莫名的感觉到了一丝烟火气，她到这时候才终于有了一些真实感。

　　她是……真的得救了。

　　阿离思绪不知道飞到了何处，就连沐雪野什么时候刷完碗从厨房里出来了都没有注意到。

　　沐雪野手中握着一杯薄荷水，走到桌前，随手拿起桌上滚着的天青色小球，把结界给撤了。

　　“……”阿离对于突然而来的自由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到耳边传来沐雪野的声音。

　　“阿离，是离别的离吗？”沐雪野问道。

　　“……”阿离没有想到沐雪野会突然把她放出来，也没有想到沐雪野问她的问题，不是她猜想了很久的，而是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

　　“不是离别的离？那么，是狐狸的狸？阿狸？也很好听。”沐雪野端着水杯走了几步，又窝到了窗边的沙发之上。

　　满室天青色的蜃雾也跟着沐雪野移到了窗前。

　　“不，不是，就是离别的离。”阿离跟沐雪野说道。

　　“空枝……阿离……”沐雪野捏着水杯望向她面前天青色的蜃雾，开口，语气意味不明，“空枝啊，这个名字其实我听过。”她说，沐雪野看一直翻滚着的蜃雾猛地静止下来，仿佛暴风雨前宁静的云层一般。

　　“……”呦，愤怒了啊。

　　沐雪野轻笑了一下，对于阿离的情绪仿佛未知一般，接着说道，“空枝，深海深渊神殿麾下，蜃龙一族现任族长最小的女儿，自从出生起，就成为了蜃龙一族的少族长――即玄尊。但是，蜃族，不论是蜃龙，还是别的什么蜃族，在成年之前，都只有一颗蜃珠傍身，而十多年前，曾有人闯入深海蜃龙一族族地，劫走了蜃龙一族族长最爱的小女儿、未来的族长、现任的玄尊空枝，深海一族几乎穷尽全族之力寻找空枝，并且对天涯各部发出了悬赏令，然后，在我巫族的帮助下，于数十天之后，他们在人间某个浮岛拍卖会找到了被当做夜明珠拍卖的、受了重伤之后不得不沉睡于而化作蜃珠的空枝，蜃龙一族族长见此，无比愤怒，若非神务司与黄金台上的将军介入，蜃龙一族差点淹了那座浮岛，不过饶是如此，那个浮岛也成为了历史。虽然，空枝被救出来了，但是，由于她受伤太重，从被救回来以后，就被娇养在族里，天涯也自此失去了她的消息，直到三年前，蜃龙一族广发请帖，请各族前往深海，贺玄尊空枝成年礼。”

　　沐雪野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望向那团烟岚，眉眼弯弯，笑容意味深长，“那是空枝在各族第一次露面，我也去了，真的是……”沐雪野唇角越加的上扬，“无比盛大，而蜃龙一族玄尊空枝，真的是一眼惊鸿啊。”

　　天青色蜃雾越加的翻滚得厉害，情绪似乎更加的不稳了。

　　沐雪野望向面前团成一团的蜃雾，微笑，笑容疏离，可是带着压迫，“我听过空枝，也见过空枝，你说，你是空枝……”沐雪野周身气势越盛，“有什么证据吗？”

　　“……我就是空枝……我……没有证据……”阿离声音苦涩，可是，沐雪野却只是微笑着看着阿离，听到她这样说，笑容带着些许嘲讽来。

　　空枝看沐雪野表情，又无言了。

　　是啊，“空枝”如今好好的在蜃龙一族里，如果她是在眼前这个人的立场之上，如果有人对她说她这个蜃珠丢失、都不曾化形的蜃雾形态的她是蜃龙一族无上的绝艳天纵的玄尊空枝，就是她也不会相信的。

　　可是……

　　阿离突然笑起来，带着些许自嘲，心中遍布苦涩。

　　沐雪野抿了一口薄荷水，清凉的气息把她刚刚生出的睡意一下子扫尽。

　　她有些无聊的捏着水杯，望着窗外，似乎……是在等待。

　　她也的确是在等待。

　　沐雪野不说话，而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阿离也不说话，两个人一起静默下来。

　　不知两个人一起沉默了多久，良久之后，沐雪野手指上的智能机亮了一下。

　　沐雪野眼神也亮了起来。

　　“……”终于等到了。

　　沐雪野敲了一下自己的耳扣，接通通讯，不知道对面的人说了什么，沐雪野冷笑了一下，刺了一句“小爷还是未成年，别开车，开车举报。”然后，不等那边刺过来，她就说，“开摄像头，我这有一团蜃雾自称是蜃龙家的那个娇娇女，你自己鉴定一下。”

　　那边，最爱调侃无时无刻不披着一本正经的贵公子皮的沐雪野的人听到沐雪野这话，皱眉，把所有废料除尽，难得的正色起来。

　　阿离被沐雪野的声音把心神惊了回来，就听到了这么一句。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沐雪野看了一眼听到提到自己后不由自主的靠得沐雪野更近的蜃雾团子，随手在智能机上用手一抹，打开虚拟屏幕，同时摘下耳扣开了公放之后，把耳扣也扔在了桌上。

　　大屏幕只黑了一会儿，很快的，就亮了起来。

　　“……”深海宫殿以及……海皇西南？！！

　　阿离看到沐雪桥的智能机屏幕上出来的那个人以及他身后的背景之后，震惊了。

　　她不由自主的望向一旁旁观的沐雪野，有些疑惑。

　　这个叫做沐雪野的女孩子是谁？！竟然能够联系到深海中唯一的皇……并且，听刚才的通讯的话，海皇西南和沐雪野关系还很近。

　　阿离不由自主的看向沐雪野时，那边，西南也一直望着那团蜃雾，看着看着，眸色深了，向来玩世不恭的他难得的正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