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一诺一直坐着等他，那个痰盂明显是已经洗过了，可以看到挂在外面的水滴。

“还不睡？”

“……”

“你平时小个便也要那么麻烦吗？”陈旺在许一诺旁边坐下。

许一诺沉默了一阵：“也不是，家里的设施完善些。”

陈旺指指那双支架：“不靠这个你根本站不起来？”

“嗯。”

陈旺明白了许一诺不让他背的原因，背他出去，他自己也不可能在蹲坑上解决，他也不懂得怎样扶他。毕竟摔在房间里要比摔在厕所里好些。

陈旺白天看许一诺撑着一根拐杖就走得稳稳当当，并没想到他的残疾程度会有这么严重，当刘千金放手的一刹那，他才意识到许一诺的双腿一点力气都没有。

想到他对自己岳母的好，不像是装出来的。岳母在他小时候怎样对他，陈旺听许文丽简单提过。

后来许文丽找到他，和陈旺的谈话间，陈旺听出许一诺本人是知道这件事的。然而他对岳母的时候那么的柔顺，眼神一派清明，根本看不出一丝负面的情绪。

陈旺觉得，他好像需要重新认识一下许一诺这个人。他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种百无一用的文弱书生。

“睡吧，还要小便直接叫醒我，别自己悉悉嘘嘘弄来弄去。”陈旺爬到床里面躺下。

“嗯，谢谢。”许一诺用手把腿抬上床，慢慢躺下。

躺下后，两人却一点睡意也没有。各自看着天花板。

“姑父，你认识七叔婆吗？”确认大家都睡不着了后，许一诺问。

“认识。”

“是怎样一个人？”许一诺声音轻而缓慢。

“为什么问起她？”陈旺竟然觉得许一诺的声音非常好听，跟现在这种夜深人静特别相配。

“有点好奇。”

“她是村里的接生婆，跟你奶奶差不多年纪，也不知道是哪辈的人，反正大家都叫她七叔婆。”

“她没有孩子？”

“人家说她就是捡娃娃的命，帮人捡了一辈子娃娃，自己到老都没人送终。”

“还健在吗？”

“在啊。”

“她住哪里？离这远吗？”

“不远，屋后的小土坡下去那间黄泥墙的瓦房就是。”陈旺说完了，发觉有点不对，“问这个干嘛？！”

“催眠。”许一诺淡淡地说。

“哈？？！！”陈旺扭头看看许一诺，见他还在看着天花板，真像是毫不经意间的询问。

许一诺不再说其他，陈旺又看了看他，发现他已经睡了。

陈旺感到莫名其妙，但不知不觉间也入睡。

旁边房间的刘千金，听着那边有人开门关门又开门关门，接着安静了下来的时候，她就又睡了，没有留意到两人有过对话。

陈旺一般起床都比较早，他起来的时候许一诺还在熟睡，长长的眼睫毛微微上翘，白皙的肌肤，脸颊因为冬日的干燥对冲温暖的被窝，现出淡淡的粉红。真漂亮。陈旺心里忍不住感叹。

陈旺没见过许一诺的妈妈，不过看他长得那么漂亮，估计他妈妈也很漂亮。陈旺小心翼翼地下床，好像生怕惊醒了床上的人。

陈旺过去看了看老岳母，然后简单地洗漱完拿起水桶出去挑水，把水缸灌满了后，又开始生火烧水，勺米煮稀饭。期间去看老岳母的时候还去房门外看了许一诺好几次，怕许一诺起来了又不好意思叫他。

等陈旺给已经醒来的老岳母擦好身，又给她喂了米汤。

“诺诺呢？”老奶奶问。

“还在睡。”

老奶奶像是松了口气，躺下又睡了。

陈旺从老人的房里出来，外面天色已经大亮，他打算去看看许一诺。却见许一诺已经起来，穿好衣服袜子，正坐在床边穿支架。

“啪嗒”一声又没穿成功，支架掉到了地上，倒了下来，许一诺够不着。

陈旺马上走进去拿起支架：“我帮你。”

许一诺摇摇头：“这个外行人搞不定的。麻烦姑父帮忙拿那个凳子过来。”

陈旺放下支架取了凳子过来。

许一诺试了一下，因为床与凳子的高度差有点大，凳子又不可以借力，他坐不到凳子上。

陈旺一声不发过去想扶他，他认为以他的力气扶起几个许一诺也不是问题。

然而因为没有配合好，被拉了一把的许一诺突然失去了手支撑的力点，直接摔在地上，闷哼了一声。

一同摔坐在地上的陈旺吓得心脏都要蹦出来一样：“摔着哪里了？”

“没摔着。”许一诺依然镇定自若，好像摔的不是他似的。

“真的没有？哪里痛？”陈旺觉得许一诺就像一件白玉瓷器，轻轻碰一下都会刮伤哪里，哪堪得这么一摔？

“哪里都不痛，姑父，别担心。我都摔习惯了。”许一诺看着这个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的汉子，竟觉得很搞笑，一点都不顾自己正狼狈地坐在地上，直接“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陈旺皱着眉看了他一眼，直接伸手一横抱起他，把他放到凳子上。

这反倒把许一诺吓了一跳。

“我没想过会扶不住你。”陈旺还在反省。

“这个要讲技巧的，你等同于在扶一个没有腿的人站起来。”许一诺不以为然，弯下腰就开始穿支架。

陈旺心里犹如被重物敲击了一下。

“怎么了？”三下五除二穿好支架的许一诺抬头看到陈旺的表情不对。

陈旺立刻把许一诺的鞋和拐杖一股脑拿到他身边，嘴里小声说着：“被你姑知道我摔了你，恐怕要打死我。”

“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许一诺觉得这个假设根本不成立。

陈旺呆住。

许一诺撑着肘拐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我去看看奶奶。”

陈旺看着许一诺走了出去，连忙跟出去给他取洗漱用品，又进了厨房给灶里加柴。

陈旺站起来才发现许一诺在他身后，饶有兴致地看着灶口。

“姑父，我也试试行吗？”许一诺说着，视线没有从灶口移开，他第一次看到这种火，柴木烧得噼啪作响，火星子到处跳跃。

“不要不要，小孩子出去玩。”陈旺推他走。

“我真想试试。”许一诺坚持。

看到许一诺期待的眼神，陈旺又不忍拒绝。

弯腰挑了一片刺比较少的木头递给许一诺。

许一诺接过木片，脸上的笑意像能催得春暖花开一般。

他走过去弯下腰，木片却够不着低矮的灶口。他想站直的时候很顺手地扶了扶灶台。突然的热感吓了他一跳，慌忙放开手，木片掉到地上。

许一诺的动作快把陈旺吓死，陈旺兔子似的窜过去，拿起许一诺的手：“有没有烫着？”

许一诺连忙摇头：“没有，也不是很烫，就是心里没想过这会烫，有点惊讶罢了。”

“你蹲不下来？”

“嗯，比较困难。”

陈旺想起那双支架，想想也是，戴着那么个东西能蹲得下来才怪。他可不敢再扶许一诺，跟他说了句等等，就进里屋给他搬了张凳子。

“谢谢。”许一诺笑着坐了下来，捡起木片塞进灶里，看着木片慢慢被火苗吞噬，“姑父你去忙别的吧。”

陈旺犹犹豫豫地走了出去，又去看了看老岳母，没什么特别的事他还是走回厨房。

许一诺还在往灶里塞柴。突然一阵白烟从灶口冒出来，呛得许一诺边咳边飙泪。

陈旺蹲下去从灶底抽出一根塑料管，对着灶口呼呼地吹。火苗重新烧起，即将冒出的白烟钻回灶堂。他站起揭开大锅盖看了看，锅里的水面上飘着一层白雾。他对许一诺说：“差不多要烧开了。”

许一诺知道是自己刚刚塞进去太多的柴，把火弄熄了，脸上有点泛红。

陈旺愣愣地看了他一会，这孩子怎么那么好看。接着他摇摇头，用水勺把热水勺到旁边小一点的铁锅里，又从这边引了灶火过去。

许一诺像个充满好奇心的小孩，探头过去认真地看着。

等水烧开，陈旺开始煮面条。

“有鸡蛋吗？”许一诺问。

“有。”

“我炒面吧。”

“啊？”陈旺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想试试用柴火做饭是什么感受？”许一诺跃跃欲试。

“你会做饭？”陈旺觉得这个看似柔弱的孩子身上有各种各样的不可能。说着自己的事情的时候，如同一个局外人，好像说得都是别人的故事一般，能轻松地开着玩笑，让身边人的心也跟着平静。和他相处起来非常舒服。

“会啊。”许一诺笑。

鸡蛋拿过来之后，许一诺请陈旺把白水煮过的面条拿去用凉水泡住，他又把油盐酱油拿到自己身边，检查了一轮手边的东西，似乎足够齐全，锅也一直热着。

许一诺用右侧身体靠着灶台，动了动，确认支点足够稳固，把肘拐放好，接着打蛋，调味，放油，下锅，翻炒，起锅，动作一气呵成。不到1分钟就炒好了鸡蛋。

陈旺在旁边看得眼花缭乱。这头还意犹未尽，那头许一诺又继续放油，沥面，倒入，翻炒，调味，加蛋，翻炒，起锅，一锅简单又不失色香的蛋炒面就做好了。

许一诺丢下锅铲反手抓稳拐杖站好，虽然外面气温比较低，他的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太爽了！就是他当前的感受。柴火做饭原来这么给力。锅体的温度很充足，不会因为放入了什么而有太过反差的变化。不过就是速度必须要快，不然就容易糊。

陈旺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