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旺慢慢地下了车，打好脚架，确认车稳了，才放开把手，走了几步听到身后有声音，回头看到许一诺把身子扭了过来，一条腿曲在车座上，他心里一突，马上走回去：“你要转过来？”
“我自己试试。”许一诺的意思是不用帮忙。
陈旺下意识找刘千金所在的位置，她在那边的路基旁远远地看着许一诺，并没有过来的打算。见到陈旺看她，她收回视线转身在路基上观察着什么。
许一诺一手抓着尾架，一手扣住曲着的腿的膝盖后侧，一用力，就成功转了过来，侧身坐着。然后他像个得了新玩具的小孩一样，满足地笑。
“许一诺，看看这是什么？”刘千金拿着些什么跑过来，对着许一诺摊开左手。
“水稻啊，就是你吃饭的大米。这不认得？”许一诺掂起一颗，剥开给刘千金看。
“我就觉得像啊，但看着又像棵草，谷子稀稀疏疏的，所以才问你。”
“应该是野生的，品种不良。你看，人也有发育不良的，比如……”许一诺指指自己。
看着他们说话的陈旺看到许一诺又拿自己开玩笑，心中五味杂陈。
刘千金却当什么都没听见一样，摊开右手：“这个又是什么？”
“你猜？”
“不知道，没见过，没印象。”刘千金撅着嘴。
“捏开看看？”许一诺依然耐心。
刘千金扔掉左手上的稻谷，撕开那四棱形的外皮，惊呼：“芝麻！还是黑芝麻呢！”
许一诺微笑着看着她：“还好，不算五谷不分。”
陈旺好像忽然明白了许一诺的老师特质是在谁身上锻炼出来的。
“我再去摘些带回去。”刘千金跑开。
“这个看着也是野生的，皮厚，不好吃。”
“谁要吃了？”刘千金回头吐吐舌头，跑到路基那边。
说着许文丽的车到了。她从车上下来，第一时间把拐杖送到许一诺手上。
陈旺把他背了下来。
“呼！”许一诺发出一声不明叹息。
“怎么了，坐久了腿不舒服？”许文丽问。
“我还想试试能不能自己跳下来呢。”许一诺的语气中渗透出遗憾。
“……”许文丽愣了十秒左右，决定当作没听见，“妞妞呢？”
许一诺露出笑意，他姑姑好像会破解他的冷笑话了。他指指路基那边：“别叫她，我们等等。”
没多久刘千金就摘够了，看到许文丽来了，马上跑过来：“姑姑。”
“摘了什么？”许文丽见刘千金手上捧着一堆东西。
“芝麻。”
“芝麻？”
刘千金看着许文丽的表情，转头问许一诺：“你没骗我吧？真是芝麻？”
“你自己给姑姑看看。”
许文丽低头看了看：“哦，野芝麻，这种不好吃的。”
刘千金看看许文丽又看看许一诺：“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吃了。”
许一诺一直微笑着。血亲之间的微妙，他没从父亲身上感受过，却在曾经抗拒过他的老奶奶和眼前这个和他相处加起来都不到两天的姑姑身上体会到了。
三人上车坐好，陈旺目送着面包车离去，心里仿佛落空了一块。
许一诺见到驾驶座位背后的袋子里塞了些塑料袋，抽了个出来给刘千金装好那些芝麻。
“给我一个。”许一诺把手伸过去要芝麻。
刘千金拿了一个出来放到他手上，凑过去。
许一诺小心翼翼地剥开，拿了两颗，用指甲掐开黑色的外壳，露出一点很小很小的白芯。他递过去给刘千金看：“嗯，看，果然还是发育不良。”
“你想证明些什么？”刘千金嘴角抽了抽。
“没啊。描述事实。”许一诺拿了块纸巾把残渣包好，又抽了个塑料袋出来，放了进去。嘴角勾起莫名的笑意。
“莫名其妙。”刘千金想到什么，“对了，想好怎么修理陈佳明了没？”
“嗯！坚决不告诉他数学第八页最后一题怎么做。”
“哈哈哈哈。许一诺你……还记得……哈哈哈！”刘千金笑得肚子痛。
开着车的许文丽不晓得这其中又有什么故事，也不打算问。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欲言又止，下意识间考虑能不能让刘千金知道，但感觉现在不说似乎又没有机会。“一诺。”
“嗯？”
“我出来之前，你奶奶说，你在她床头柜放了钱，让我找出来还给你。”许文丽说得吞吞吐吐。
“然后呢？找到了？”刘千金趴到副驾驶座位背后，饶有兴致。
“……”这是什么回应？许文丽顿了顿，“找到了，我数了一下有5000多块，我带出来了，一会下车给你们拿回去。”
“为什么？”许一诺淡淡地说。
“啊？”许文丽突然觉得，同时跟他们两人说话的时候，脑汁根本不够用。
“我给奶奶的。这趟回去因为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就什么都没给她买。”
“不用的，你肯回去我们都已经很开心。她一个老人家哪里需要什么。”
许一诺给了刘千金一个眼色。
刘千金说：“姑姑，许一诺给奶奶的就留着吧。你收着奶奶想吃什么就给她买些。”
“怎么行？家里还有些钱。你们也还在用大人的钱，怎么可以随便就给那么多。”许文丽觉得要是他留下500都不能收，何况是5000。
“姑姑，这是许一诺自己的钱，我妈不会给我们那么多零花钱的。”刘千金拍了拍许一诺，“这家伙有钱着呢，我有时都会找他要些的。不过你不要跟我妈说，她不知道。”
“啊？”
“姑姑，就收着吧。你不肯收的话过两天我给你转一万过去。”许一诺适时开口。
“……”许文丽感觉脑都要短路了，这话她根本无法回啊。
“我没想到那么快被发现的，以为奶奶睡了。嗯～”许一诺悠悠地像是自言自语。
“你哪来那么多钱？”许文丽还是忍不住问。在她看来，许一诺行动不便，以后找工作生活什么的都会成问题，却不曾想还在上学的他随随便便就能留下几千块。
“这丫头卖了我不少东西。”许一诺瞄了刘千金一眼，淡淡地说。
上次那幅山水画许一诺都已经忘记它长什么样了，结果副校长一开口就是八万，把阮院长吓了一跳。
画是成交了，阮院长却不敢收下那么多钱，她还想到许一诺还有好些画在她那里，更加不敢收了。两人协商了很久，最后她给许一诺转了一半的钱。
“啊？”许文丽觉得她除了发出这个语气词外，不能再用其他语言表达她的震惊。
刘千金偷笑够了，感觉再继续这种对话的话许文丽会疯掉。再说了，许文丽是长辈。如果对方是陈佳明，两人的回复就会到此为止，剩下的全靠他去想象了。
“姑姑，许一诺他会画画，而且水平很高，有人看中他的画，我卖了给他，就这样。话说许一诺，你哪来那么多现金，我没印象你去取过钱啊。”
“你给我的。”
“我什么时候给你……啊……”刘千金想起来了，是那个小复式的设计图的那次人家给的现金。
许一诺但笑不语。
面包车使上高速，刘千金的电话响了。
“喂？妈，嗯，正在回来，刚上的高速，可能两三个小时吧，嗯好，知道了。许一诺？哦。”刘千金把手机递给许一诺，“我妈找你。”
许一诺接过手机放在耳边：“喂，姨，怎么了？”
边开车边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的许文丽，听到这声称呼有点不解。按理许一诺是从小就跟在刘千金妈妈的身边，怎么会叫她“姨”？
电话那头的人好像说了很多话，许一诺只是默默地听着，偶尔回应一个“嗯”。
“别。”突然许一诺叫了一声，“嗯，行，让那边处理吧。好的，再见。”
“什么事了？”刘千金问。
许一诺看着她苦笑。
“难道又关我事？”刘千金指指自己的鼻子。
“副校长找人给那画题了名字，叫《山间墨染》。”许一诺说得很慢。
“还不算特别俗气，然后？”
“他镶好了挂在家里，昨天朋友去他家里拜年，看上了。昨晚他带了一堆礼物来了我们家，目的应该是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画。没找着我，他跟姨说他的朋友想见我。”许一诺叹了口气。
“姨让他自己跟我谈，告诉了他我的画都在福利院，他说那他自己带朋友过去看。”
“你这是准备成名了啊，大画家。”
“我……你知道我……唉。”许一诺戳戳刘千金的鼻子，“早知道不给你卖画了。”
“世上没有早知道。”刘千金吐吐舌头。
“拿你没办法。”许一诺把头转向窗外。
刘千金挪过去靠在他身上。他们一直都是形影不离，认识他们的人都习惯了有许一诺的地方就有她刘千金，他们一起的时候没有人会问，只有一人的时候，总有人问另一个哪去了。
这回走这一趟，他们之间的感情好像发生了一点点不知名的变化，很特别。
“对了许一诺，其实你能不能看出奶奶她，什么问题。”刘千金坐车无聊了，于是问。
“我又不是医生我哪里知道。”许一诺脸朝窗外，他说话的语速很少这么快。
“生气啦？”刘千金说着，突然一个急刹车。
许一诺瞬间坐直身子伸出右手，把刘千金往座位的靠背上一推，一阵反作用力加上刹车的冲力，许一诺的头重重地撞到前座上，他伸手一抵，把身子稳住。
“你没事吧。”刘千金赶紧坐起把许一诺扶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