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西国护国将军府的嫡女——苏汝。
我父亲是南国送来的质子,被先皇许给了我母亲,我母亲天生要强,娶一个质子对她没有任何帮助,她便从来看不上我父亲。
母亲在生我的时候难产受了好一番折磨,所以我生下来就丢给了父亲养着,她便再也没有正眼瞧过我们父女。
不久后,她便迎娶了圣上最宠爱的皇子西宫墨阳,一年后便生下了苏软。
也是从那日起,我同我父亲的日子就一下子难过了数倍。
以前我还是苏府唯一的小姐,苏软生下以后,我就变成了可有可无的那一个,过得甚至还不如别人家庶出的小姐。
有一年冬天特别的冷,西宫墨阳故意克扣我们的柴火和吃食,父亲为了让我挨过去,少吃少用,把能穿的厚衣服全都套在我身上,而自己只穿一件薄薄的粗布长衫。
开春时,我还能上蹦下跳,父亲却站不起来了。他的膝盖严重冻伤,再加上感了严重的风寒,已经是油尽灯枯。
这时候母亲才像是刚刚想起我们,将我们带出破落的院子,安排了一个舒适的地方给我们住。
半月后父亲过世,母亲便将我接到她身边,要亲自抚养。
可是我每每看到母亲看我的眼神,总会想起父亲合眼时眼底的绝望之色。父亲需要她的时候她不要我们,等父亲不需要她了,她却开始展示她的关心,对我父亲来说,这简直就是折磨。
那时我很清楚,我恨透了这个母亲。
等我长到六岁,母亲便带回一个小男孩,要留给我做陪读小厮。
他生的十分好看,一笑嘴角就显出浅浅的梨涡,人又白净,就好像父亲故事里守着丹药炉的小仙童。
他一走到我面前,就非常熟练的跪了下来,“参见小姐。”
我赶忙过去将他扶起来,这么好看的小哥哥,不要把膝盖跪疼了才好。
“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陈霍生。”
“那我就叫你阿生吧。”
即使一过十多年,我也始终记得与阿生初次见面的情形,甚至我们当时的表情与语气。
阿生很温柔,从我很小的时候就看出来了,所以对比总是对我严厉的母亲,我还是比较喜欢同温温柔柔的阿生呆在一处。
不仅我喜欢阿生,我那个妹妹苏软也很喜欢他,那段日子母亲较为偏袒我,苏软求了许多次都不曾成功的将阿生讨了去。
至于我母亲后来为何会偏袒我,我大抵也能猜到。西宫墨阳虽得母亲宠爱,可他这个女儿却太过矫揉造作,我母亲是将门虎女,对比苏软的小家子样,她还是比较喜欢有些像她自己的我。
我觉得苏软其实也不是特别想要阿生,她只是想将我身边所有我看重的东西都抢走而已。
十五岁那年冬天,我母亲被圣上派去边塞打仗,苏府里最大的便成了西宫墨阳。
苏软觉得有了机会,便去西宫墨阳那边闹腾,将阿生强行讨了过去。还说我目无尊长,将我罚去后山关禁闭。
关禁闭对我来说都是小事情,我还是比较心疼阿生,苏软好不容易从我这里将阿生讨了去,定然是要折磨他一番的。
那天晚上我独自坐在后山的小房子里,心里满满的是对阿生的担忧。
阿生虽是奴,我却不曾让他受过一点苦,不知道现在过的怎么样,有没有偷偷哭鼻子。
坐着坐着,外面就下起了雪。
我开门看了一眼,整个天空都被厚厚的阴云覆盖,看起来应该会是一场暴风雪。
想着,我便走到床边,从床底下拉出了一大袋木炭。
因为我读书不好,常常被母亲罚禁闭,去年冬天险些冻死在这里,所以今年我就学乖了,早在初冬的时候便在这里藏了一堆木炭。
屋里慢慢的就暖和了,我盯着突上突下的火苗,突然觉得没有阿生我会很孤独。
我的阿生,说不定还在苏软那里受苦。
很快,暴风雪就下起来了,幸好我这小屋子修的严实,外面那样大的风吹过来,除了门吱呀吱呀的响,屋子看起来应该还没什么大问题。
风声呼啸着,门吱呀着,我坐在火盆旁边,突然开始想念父亲。
那个冬天我们虽然没有炭火,可至少还有父亲陪在我身边,在我受不住严寒的时候将我报入怀中。
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门却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把我吓了一跳。
我母亲并未在后山养什么动物啊,这么大一声响,不知道是什么。
我向门走近了些,就听到了咚咚咚的敲门声,然后就有风雪和一个“黑球”一起进了门来。
我急忙跑过去关上了门,回头一看,就见那“黑球”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风雪,漏出了一张白净的小脸。
是阿生。
“你怎么来了?”
“小姐,”阿生的声音有些哑,大概是在风雪里冻着了,“我怕小姐饿,就给小姐送了吃的来。”
说完,他就将一包馒头递到我手里。
我看着这三个白馒头,突然间感觉眼角有些湿润,因为怕会饿到我,所以他冒着这么大的风雪来看我么?
“谢谢阿生。”我声音有些哽咽。
阿生坐到我身边,朝我笑出一口小白牙,“小姐是我的亲人,这么做是应该的,不用谢谢的。”
“我不会让阿生离开我的。”咬了一口馒头,我突然抬起头看着阿生,朝他微微笑着。
“如果小姐答应我不会离开我,那我也不会离开小姐的。”
“好。”
从那时起,阿生就成了我的一切,我也决定,我要同西宫墨阳父女抗争到底,我也要保护阿生。
虽然我父亲死了,但他仍旧是母亲的正室,我也仍旧是苏家的嫡女。我母亲一直没有将西宫墨阳扶正,我根本不用怕他。
那天傍晚的时候就有人来将我们两个接了回去。回去后我就坐在主厅里,等着西宫那对父女找上门。
也就半柱香的功夫,他们就来了。
“参见二爷。”
刚刚行完礼,苏软就接着冲了上来,“我府上丢了个小厮,应该在你这里吧。”
瞧瞧,苏软是有多不把我放在眼里,竟然连声姐姐都不叫。
“妹妹丢了什么小厮,需要姐姐我帮你找找吗?”
苏软显然是生气了,指着我身后站着的阿生,“就是他啊,难道昨日的事情你忘了,你已经把他给我了!”
“昨日什么事情啊?”我装糊涂,“阿生是一直伺候在我身边的,我怎么可能给了你?”
我看向身边的小厮阿左,“阿生什么时候成了苏软的小厮了?”
阿左行了礼,“回小姐,阿生一向是伺候小姐您的,并不是二小姐的小厮。”
“听到了吗?”我笑吟吟的看着苏软,“我昨日可不曾说过把阿生让给你的话。”
苏软哑口无言,憋红了一张小脸看向西宫墨阳,西宫墨阳低沉着眸子看向我,“是我罚的你不够狠吗?”
“二爷言重了,”我泱泱道,“二爷说若是让母亲知道你平白无故的罚我,她会怎么想?”
西宫墨阳的脸色暗了一暗,看着我的眼神显然有些复杂。
以前我都是打不还口骂不还手的,他一定在奇怪为什么我会突然这么伶牙俐齿。
我动了动腿,事实上我已经紧张的腿都麻了。
就在我以为西宫墨阳还要说什么的时候,他却一转身走了,苏软看看他的背影,又瞪了我一眼,这才不甘心的跺了跺脚走了。
我松了一口气,心下又燃起一股希望来,看起来这对父女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厉害,我要是想翻身,应该也不是那么难。
我站起身来,阿生便拿了我最爱的莲蓉包过来,“小姐,饭菜还要一会儿才准备好,您先吃些吧。”
“阿生吃药了么?”方才那一阵风雪,阿生就感了风寒。
我是有些怕的,毕竟我父亲就死于风寒,我可不想让阿生也倒在风寒上。
“谢小姐,”阿生向我微微笑着,“我已经吃下药了。”
“那便好,”我拿了莲蓉包塞到他嘴里,“阿生也吃。”
“谢小姐。”
阿生在我身边呆的惯了,也并不把自己当低等的下人看,不仅特别听话,平日里我叫他同我一起吃饭他也绝不会扭捏,这也是我比较看好的一点。
毕竟有一个对你来说特别重要的人,他却总是对你毕恭毕敬的,你是绝对不会觉得舒心的。
那时我以为,阿生永远不会离开我的。
那一年是我十八岁,是我母亲四十岁大寿,太子殿下赏光来了苏府,一眼便看中了我的阿生。
我五个月前就被母亲送去军营训练,阿生没有跟着我去,也不曾有人告诉我这件事。
我母亲虽然素来看不惯太子,却也不得不从命将阿生送到了她的府上,等我六个月期满回了家,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没背过气去。
这一个月来,阿生在太子府定然受了许多苦。
然后我背着一把长枪,单枪匹马杀进了太子府。
太子与西宫墨阳生的很像,我看着她的时候,突然就想起了我那被西宫墨阳害死的父亲,我握着长枪,斩掉了她的一缕头发。
我知道我不能杀了她。
就算恨透了苏家,可苏家也仍旧将我养大了,母亲虽然严厉,可也在父亲过世后毫不犹豫的接纳了我。
我不怕给苏家惹麻烦,却不能让苏家陪我一起死。
我拖着长枪和满身血迹找到阿生的时候,他也是满身的血。
他躺在柴房里奄奄一息的,显然是受了许多苦。
听到我进门的声音,他的眼皮动了一动,这才偏头看到了我,我努力朝他笑着,“阿生,”我听到了自己声音中的哽咽,“我来接你了。”
阿生的眼睛在看到我的一瞬间亮了起来,接着便毫不犹豫的朝我走过来,然后站定。
我们两个浑身是血的人面对着面相看着,笑着,仿佛世界上就剩下了我们。
“他们在这!!!”一个女声打破了寂静,我迟钝的回过头去,看到的,是柴房外满院的禁卫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