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细雨带着微微的凉意,一个不小心就容易着凉。
当周藩忙于前朝事务,又不注意的时候,风寒悄悄地袭击了他,周藩一病就是昏睡过去,秦晟可吓坏了,连忙派人请了太医、通知了王后。
念七匆匆赶到殿内,发现周藩正在睡着,她便问了一旁的太医:“太医,情况如何?”
太医行礼,说道:“回王后娘娘的话,王上劳累过度,近来天气又微凉,着了风寒,微臣已经按方子抓了药,如今已经在后院熬着了。”
念七点点头,说道:“太医倒也用心,那就按照太医的嘱咐,安排人看着煎药,不要有差错。”
太医再次行礼,之后就告退。
殿内如今只剩下她与周藩,她慢慢走到他的床前,轻轻地坐下来,她看着他熟睡的脸庞,抬手替他擦去额头的汗珠,柔声道:“辛苦了,我的王。”
她守在周藩的床边,一如当初他守在她的床边。从前她从来不知道守着一个人醒来是这样的心情,她也不知道当初的他是怎么样看着日出日落,守着生产之后的她醒来。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微微叹了口气,说道:“人人都道,王是人上人,坐拥江山、怀抱美人,是一个多么令人艳羡的位子。可身为王,也有许多不得已的事,每日都要批阅递来的折子,甚至病中也不得休息。我在想,王上如今能这样好好睡一觉,也算是忙里偷闲了。”
奴婢将熬好的药送进来,她在奴婢的协助下,将他的身子支起来,给他喂药,等到药喝尽了,她才慢慢把他放平躺回床上。她见着他嘴角似乎有些许药的痕迹,她便抽出丝巾,细心地替他擦去。
日暮黄昏,他仍是睡着,她便坐在他床边,拿着书翻阅,时不时看看他有没有醒来。裴沫原本想请见,却被念七婉拒,裴沫得知他病了就手忙脚乱,念七怕误了事,就让裴沫在宫中休息。
月色朦胧,他还是没有要苏醒的迹象,念七合上书,揉了揉眉间,闭了闭眼,再看看他,发现他还是睡着,就起身把书放回书桌。一起身便觉着累了,她回到他床边,慢慢伏在他床前,静静地看着他侧脸,她能感觉到她的眼皮子在打架,她整个人一日奔波下来,也有些疲惫,困意已经悄然爬上她的脑子,她挣扎了一会,也是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送早膳的宫女叫醒了她,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他仍是闭目沉睡,她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点,在宫女的搀扶下起身,诺儿此刻也端来梳洗的水盆,念七梳洗之后,就坐在餐桌上用完了早膳。
他仍是沉睡着,太医诊了脉,说是好生休息即可,应当很快就能醒来。她静静地守着他,她相信太医的医术,他一定很快就能醒过来。
她看着他,忍不住有些感慨,她其实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嫁来令国,当真是人生如梦。她儿时读兵书,只知道兵书中的上下计;她年少时闯江湖,只知道江湖中的人心善变。她曾看着夏府四四方方的天,以为自己如同其他世家女子一般,今后就将修身养性,嫁入某个王侯将相家中;而后遇见宋阳,拜师学武、江湖游历,她以为她会和宋阳一直一起,或是成为一个简单的江湖游侠,或是成为一位权倾朝野的朝臣,又或是成为一个隐居世外的居士,不管成为什么,她都想与他共度余生,她本以为她的一生倒也可以望得见头,却不想上天总是爱开玩笑,让她的人生变幻多端,让她原本已经有些许涟漪的人生再度掀起惊涛骇浪。
来到令国,到处都是生人,除了整日陪伴在自己身边的诺儿和嫁妆,她也没有其他念想之物,她的心里既空洞,又饱满,空洞是因为没有什么念想,心如浮萍随水漂流;饱满是因为装满了沉甸甸的回忆,心如巨石万般沉重。
先王的看重、太后的重视和体谅都让她有些许安慰,至于她的王周藩,她从要嫁给他,到来到他身边,她对这位王并没有多大的感情,也没有什么期待和念想,她只想遵从父命嫁与他,遵从先王指令辅佐他,所以哪怕周藩有段时间宠爱韩怜,她却反而松了口气。
后来,她的王似乎对她回心转意了,对她有了恩宠,更是慢慢钟情于她。面对他的深情,她只能倍感无奈,她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情,哪怕为他牺牲自己性命也在所不惜,可她不爱他。她的性命早就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她活着只是为了辅佐周藩,也只是为了让令国繁荣。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为任何人感到担忧,她也不会再因为任何事情而被触动,她的心已经被冰封沉于逸国的常思河里,可是,她发现自己还是会欢喜、会担忧,会因为他人的言语而动摇,更让她心慌的是她对周藩的感情,周藩就像是春天细雨,润物细无声,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就悄然进驻她的心,她不愿意、也不相信自己的心会有所动摇,她便有些抗拒与他更亲近的心里接触,她在心中高高筑起一道墙,一道任何人都无法跨越的墙,墙内埋葬着真实的自己。
对于她的两个孩子,她疼爱有加,可是在抱着孩子的时候,她却没有为人母的喜悦和欢乐,她只有疼爱和怜惜。孩子们有最好的师父教书,也有最好的宫人服侍着,她倒也安心些,她还是会去到孩子们宫中,给他们讲故事,哄他们入睡。
可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梦,像是做了一场春秋大梦,醒来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