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古川都在梦里，醒来又昏睡下去，折腾来折腾去发现床边一直守着一人。

陆之茂守一直守在她身边，他望着她的眉眼就想起昔日和师兄师弟们打闹的日子，那时，他的大师兄一言一行都是表率，转眼转眼，时间竟过得如此快。

古川从梦里醒来，嘴里苦得作呕，身旁的人倚着床沿沉睡。从轮廓上看，应该是陆之茂，她不想惊动他，干瞪着房梁听他的呼吸声。

“你醒来了。”陆之茂带着有些倦怠的声音。

“嗯。”

“要喝水吗？”

“不喝。”顿了顿，古川接着问道，“你为何一直看着我，我是不是长得像你认识的人？”

陆之茂还是倒来一杯热水，“是的。”

“你认识我，也知道我的师傅和师娘是不是。”古川终于抓到一丝能够得知真相的消息。一直以来她如身在起雾的深林里，怎么走也走不出去，无论是焦急，愤怒，哭泣她都摆脱不了这层迷雾。

“是的。”

她接过他给的水，猛灌两口，压制自己急迫的性子缓缓道，“你是谁？”

“九天门叶海师父下的小徒弟。”

在病中的古川很容易就能被激怒，她受不了这些故弄玄虚，一句实话也不肯给的人，茶杯往一侧丢去，摔得叮当作响，竟没摔坏，“既然你不肯说，那你走，我自有办法知晓。”

陆之茂慢吞吞起身，捡起茶杯，拿袖口认真擦了擦放置桌上，复又回到古川床前，一如刚才的姿势坐下。

屋内长久的沉默，沉默得古川脑袋发热。

门外有人走动的声响，有鸟儿鸣叫，不时还有九天门弟子对话的声音，仿佛能听清，但是仔细听却听不清具体内容。

沉默的越久，古川内心就越不安，她开始后悔，她觉得自己变了，变得乖张刻薄，变得易怒易躁，她变得不像是那个在逍遥峰大笑大闹的古川了。

“对不起，我只是……”安静的空气中她的话也说不下去了。

“无妨。”

“我变得不像我自己了。以前的我很豁达开朗的。”

“豁达是天性，你没有变，你只是生病了。”

“我想离开九天门，我不要嫁人。”

“那你离开九天门之后呢？”

“找师父，还有阿雪，还有杀害师娘的人。”

“茫茫人海你从哪里开始找。”

古川思绪凌乱，被问住。

“找到之后呢？凭你一己之力又能做些什么。”

她急转过头，嘴角微张，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陆之茂淡然一笑，“纵背负血海深仇也不应堕落自怜，你应当变得强大才能做你想做的事，在此之前收敛好情绪。”

古川震惊得说不出话，她仿佛从迷雾中走出来一点，这番话让她顿悟不少，她甚至有些感激陆之茂。

“那我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你觉得你应该怎么做？”

病好之后，古川向剑主表明自己的想法，并为那日风眼亭不敬的态度道歉。她与剑主讲明，愿入剑主门下，潜心修炼，只是与钟家结亲一事，她表示暂不愿嫁人。

剑主是个捉摸不透的人，从他的脸上从来看不出什么情绪，他点头答应收古川为弟子。收弟子的仪式一样不做，他让古川去后山一处小院闭关，跪在地上的古川还在磕头致谢，剑主人已经走出门外。

试炼的结果传的满天飞，古川猜想她大概是最后一个知晓的人。听闻当日大雨中，陆之茂以一招飞叶旋刀夺冠。

飞叶旋刀是叶海长老所创，他门下弟子从未有人能将这一招使得如此玄妙，其熟练程度，堪比叶海长老本人使用。

听到这些消息她已然在后山小院，小院虽小，里面起居饮食所用一应俱全。一条小道充当小院正门，几株花草当围墙，木屋门外木板平铺出一块空地，空地一角有一大木墩，上有一个字，静。

古川称之为静院，后来她才得知，这是剑主闭关的地方，如今被她占用。

赢得试炼之后，陆之茂拒绝拜剑主为师，他只有一个要求，每日为古川送饭。

在静院的第一天晚上，夜风鬼哭狼嚎，古川闭上眼周围都是风。

在静院第一个月，她已经能沉心静气练刀法。山间黄叶落不尽，寒风乍起，剑主丢来两本剑谱便再也不过问任何。

倒是管芦峰，前脚到静院，后脚还跟着望月仙子师妹，热热闹闹送来两套冬装，古川感激不尽，她欠九天门太多，想着来日还。

去静院之前，她给王胖子写了一封信，信里表明自己在清越九天门，一切安好。

九天门第一场雪在夜里，那晚出奇的没有风的声音，万物寂静，古川躺在床上不觉得困，也不觉得冷，她想点上油灯，发现外面白光笼罩，天地皆是干净的白色。

她盘腿倚着门沿，一粒粒雪子倾斜过来，轻飘飘溜进她的衣领。

小院前小道传来雪粒沙涩声，陆之茂冒雪送来棉被，出门着急，也没打伞，满头雪粒。来到古川跟前先抖落棉被上的雪，才仔细整理自己身上的雪。

陆之茂浑身带着冷气，“看雪也别光脚看。”

她懒得起身，夜雪有一种魅力，能让人倦懒，让人忘乎所以，“你跟我师娘很像。她也曾在雪夜里送过被子给我。”

古川双手环臂托着脸庞，“可是下雪不冷，冷的是雪融的时候。”她把头埋在臂弯里，小声嘀咕道：“难道不是应该在下雪之前就应该给我送被子吗。”

“剑谱看得懂吗？”陆之茂转移话题。

“轻轻松松。”

“你最近饭量渐长。”

古川眨巴眨巴眼，“有吗？”脚被冻僵，陆之茂也只好拿来被子铺到她脚上，“我前天在水里看见自己眼睑下有颗痣。”

“正常，人吃五谷杂粮，身上长出点什么也不奇怪。”

古川露出不解的眼神，“你好像无所不知。”

漫长雪夜，她就和陆之茂瞎侃，想起什么说什么。她好像回到逍遥峰，回到那无忧无虑的日子，能睡得安心。

秋雨绵绵，福来镇长街行人寥寥，多愁善感的人定会为这秋雨而满面愁容。面摊棚子里长凳上坐着两个人，热腾腾的面条散发出诱人香气，一口下去，暖和又能填饱肚子。

古川扶额，感叹自己带的两个饭口袋。

“川姐，吃面条不顶用，吃不饱。”

“就是啊，要得吃肉才行，不然总是饿。”

雨天有人卖吃的就不错了，两人吃下十碗面还不够，当真是要吃穷她，一个整天念着吃不饱，一个总是饿。她将身上的铜钱放到桌上，煮面的妇人擦擦手娴熟地将钱收走。还不忘热情招呼，“姑娘，面没了，可要来碗面汤暖暖身子。”

卖面的大娘在福来镇长街很多年了，眼前这位姑娘她瞧着眼熟，可又想不起在哪见过，姑娘左眼下有颗痣，她仔细回想，福来镇没有这样的姑娘。

古川不饿，雨天里她也吃不下什么东西，她想拒绝，面汤已经盛好。吹拂热气，大口灌下去，身子顷刻热乎起来，“谢谢大娘。”

面汤有一种久违的味道，福来镇没变，她变了，没人记得她了。

“胡吃，去打探一下吴尘忧这人，务必在我去南华之前给我消息。”

“川姐，能多打赏点银子吗？”

“滚。”

瘦竹竿似的胡吃，手长脚长，好在做事还算机灵，平时虽啰嗦了点，但还能用。海喝也瘦，不过不似胡吃，身段比例匀称，眼睛也清澈。两人对吃无节制，她便唤他们胡吃海喝。

“海喝，你收拾收拾一同随去，阔少爷会装吧。”

“知道了。”海喝应声，嘴角还有面汤。

“切记，不要惊动吴尘忧。”

前些日子古川惹了不少仇家，被两个大汉追至巷尾。她倒不是打不过这两壮汉，她懒得动手，只想尽快脱身，小看敌人的下场就是被掐着脖子往地上摔。那叫一个疼，疼得她满地打滚。

秋雨淅淅沥沥，巷子里蓄了不少水，她一身潮湿，头发散乱，活像被虐待后的无辜女子。

正欲好好教训教训这两人，两壮汉不知怎地顿时倒地。空中有淡黄粉末落下，她用力嗅了嗅，有花香。

“哎，你个傻子，你这吸一口得昏迷多少时辰你知道吗？”

古川半截身子还在地面，察觉到淡黄粉末有危险立刻运功想要把毒逼出来，抬头看见墙头上蹲着一人，还带着面具。

自从跟陆之茂瞎折腾之后，她这脑子也真是不灵便了，反应竟会如此迟钝，墙头上有人她没发觉，有人下毒她也没发现，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跑江湖跑变傻了。

她运功之后发现体内也并没有什么不适，头顶有些热，血从鼻子里流淌滴落在她胸前，她慌忙擦了擦，没止住，干脆用袖口堵住，蹲坐在地仰头瞪着墙头上也蹲着的人。

方才看墙头上的人还有些模糊，现在清晰起来。一身水色，带着个猪脸面具。

古川全身上下没个能擦手擦血的东西，血水晕染整个袖口，她想她此刻的样子定是糟糕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