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的人无论穷富,都喜好吃酥烂肥美的肥肉,认为油脂丰厚有营养,口感爽、滑味道香,根本还没有脂肪和胆固醇过高的困扰。
瘦肉都以又干又柴而遭到嫌弃,更不要说尽是骨头没什么吃头的猪排骨。天香楼后厨每天采买的猪肉不少,骨头也很多,往常这些都是做为下脚料熬汤或贱卖了事。
当大师傅听说顾嘉要拿骨头做菜,也是一脸的不明所以。不仅仅是厨房里的大师傅,就连楚掌柜都不大以为然,但这事是主子同意了吩咐下来的,只好把人送到厨房静待结果。
顾嘉把这些人的不以为然都看在眼里,仍自顾自的动起手来,调味、腌制、煎炸、炖煮,至到最后收汁完美出锅。
当色泽鲜亮,香味扑鼻的排骨整齐的码放在盘子里,引得后厨吞咽口水之声不绝后,大师傅和楚掌柜才齐齐正视起来。
大师傅当先夹了一块,放进嘴品匝了好半晌没有出声,“怎么样?”楚掌柜连连追问了几声,他都没有反应。
等楚掌柜自己也尝了,品味到绵软的鲜香、香甜的味道,当即舒展了眉目,吐出没有一点肉丝粘连的骨头,大叫一声:“好!”
“香甜、入味、带劲!”惹得楚掌柜一连声的称赞,他总算明白自家主人为什么会对这个村姑高看一眼了,人家这手艺,变废为宝,竟有几分点石成金般的神奇!
“顾姑娘,往后卖猎物只管来咱们天香楼,价钱包管让你满意,若是下回还能找到蜂巢,可一定要送过来啊!”楚掌柜送顾嘉从天香楼里出来的时候,看着顾嘉还瘦削着的身影就像看到明晃晃的银锭子,两只眼都泛着光。
“天香楼很缺蜂蜜?”顾嘉很敏锐的察觉出了楚掌柜的言外之意!
“可不是,蜜蜂的巢可不是那么好寻,也就顾姑娘艺高人胆大了。”楚掌柜苦笑了下,没料到这个顾姑娘如此敏感,想敷衍了事都不能了。“王公贵族们都要精细的吃食,哪是咱们这些升斗小民吃得起的啊!”
今天顾姑娘的这道蜜、汁排骨好是好,可就是蜂蜜不好找,不然光凭这一道菜,他跟主子就都不必在县、镇这几个小酒楼里熬日子了。楚家的产业众多,但只有掌管了京城的生意才算真正进入家族核心,无论是地位收益还是在家里的话语权,那才叫一个令人眼馋呢!
“好!”一听蜂蜜还是个稀罕物儿,顾嘉便心潮澎湃起来。想来这时候蜜蜂还没有多少人工驯养的,蜂蜜的产出全靠野生?这是什么?财路啊!
不过这时候她顾不得细想了,出了天香楼就直奔周牙人给出的地址,往东城去了。
天香楼里,楚掌柜来到楼上楚元贵独有的包间,凑到窗边主人的身边,齐齐看着顾嘉远去的身影。
“这村姑不简单!”
“主子为什么不收为己用?”背着人楚掌柜的在楚元贵的面前要大胆很多。
“哦?如何收用?”楚元贵转过身笑意盈盈的看过来。
“嘿嘿,主子不是心里有数了吗?还考较老奴!”
“收用倒也不是不行,只是……那丫头也太丑了点吧。”
“主子此言差矣!这女人么,好看不好看的,吹了灯还不都一个样?咱看中她的是那一身奇奇怪怪做菜的本事,等她做了主子的小妾,有什么本事还不得通通使出来?哪还能像现在这样藏着腋着的!”
楚元贵点了点头,为了即将到手的好处,就算是牺牲点色相什么的,放下身段哄个丑女,并不是难事,再说了那个村姑也就黑了点儿,皮肤糙了点儿,眉眼其实还挺周正的,要是精心调养些时候,相信也不至于下不去口。
但他心里总不大踏实,虽然那丫头只是个村姑,但上回跟他讨价还价的气势还让他记忆犹新,显然与普通的村姑不同。“要是她不同意呢?”
显然楚掌柜的也顾虑到了这一点,一时没有出声。刚才他们帮了她一个忙,她才勉为其难的教了一道菜,既不吃亏也不欠情,颇有些进退有度,油盐不进的味道。
而且他纵观刚才打交道的整个过程,算得上宠辱不惊,站在他们富丽堂皇的店里哪有半分乡下泥腿子的怯懦?即便是对面主子的示好,都显得那么理所当然,这样的人要么是个傻子要么就是极有主意的人,显然第一个假设不成立。
若是普通的村姑,不,就算是县城里小富之家的小姐,他都要大笑主子多虑了,光凭人家一听到楚家的名号,能被云州楚家的子弟收房,自动投怀送抱的都不知凡几,但一想到刚刚离去的那个丫头,好像还真说不准,可这事只能成功不许失败轻率不得。
“不如咱们……”楚掌柜沉吟半晌,才压低了声音,凑到楚元贵耳边悄声嘀咕起来。
顾嘉此时怀揣户籍证明,放下了心中连日来压抑着的大石,脚步轻快的正寻着周牙人给出的地址,穿行在东城狭小的巷子里。
“大婶,请问簸箩巷怎么走?”当她再一次问人后,被指进了一片低矮的棚户区。
是这里吗?站在巷口,顾嘉不太确定。入目处房舍简陋,与乡下贫困潦倒的人家并无二致。一大群衣衫不整的孩童光着脚在巷子里流连嬉戏。
这地方有人家能买得起下人?
她抓住一个小姑娘给了她一块为六花买的,杂质多得有些发苦的饴糖,“小姑娘,你知道萧婶子家在哪里吗?”
那个小姑娘也就五六岁的样子,背上背了个吮手指的小婴孩,应该是自家的弟弟或妹妹。小姑娘得了糖腼腆的一笑,用污黑的手指往里面指了一指,“进去就是。”
把饴糖放进嘴里舔了一下,才惊觉自己指的路不太明确,想了想又不知道怎样表达,干脆一蹦一跳的往前走,“你跟我来。”
不一会儿,小姑娘的脚步就停在了一间茅草屋前,屋里传来唧唧匝匝的织布声。
正对着顾嘉的是草屋支起来的硕大窗子,从窗子望进去,只能看到一个包着蓝花包头的妇女背影,正端坐在织布机前织布。
“萧婶子,有人找!”小姑娘嚷嚷了一句后便像受惊的小兔子似的飞快跑开了。
……
烈日当空,万里无云,南山村夏日的正午显得有些无精打采,道路两边的野草被晒得垂头丧气,劳作了半天的人们精疲力竭,陆续结伴沿路返家,到了吃午饭补充体力的时候,趁着春生夏长,田地里的庄稼正长得欣欣向荣,顺便还能歇会儿晌。
只是今天注定不是一个普通的日子,劳累过后松驰的神经很快紧绷!
“收税的来了!”
伴着不知谁家小孩的一声大吼,路上归家的农人立即变得行色匆匆。
乡下人过日子,大多得靠天吃饭,偏这几年七旱八涝的,年景不好,谁家都没有余钱。可朝廷却又年年用兵,赋税一涨再涨,并且由往年的一年一征,变成现在的一年两征,春收之后是丁口杂税,秋收了再来收口粮地租,总之就是农人的田地里一有点产出,就有猛如虎的官差衙役到乡间来搜刮走,不留任何余地。
“这不是收税的日子还有几天吗?怎么今日就来了?”
“哎,那些差老爷们吃得饱,穿得暖,哪里管咱们的死活,他想起来便来了呗,谁还敢说个不字?”
“是咧,早交晚交,早晚得交,来了就来了吧。”
“老三你家的钱粮凑齐了没有?”
“齐是齐了,可交了家里就揭不开锅了,一屋子的老人孩子,这日子可怎么活啊!”
“没办法的事,好在今年的雨水好,秋粮长势喜人,只盼秋收能多收个三五斗,熬过这些日子就好了……”
左邻右舍的碰了面只有唉声叹气,再无往日结伴同行的热闹。
“铛~铛~”还没进村,就听到孙里正敲响铜锣从村头走到村尾的吆喝,“各位乡邻请听好,差老爷进村收税了,各家各户带齐应缴粮款速速缴交,误期后果自负……”
不多大工夫,村子里便传来鸡飞狗跳、女人孩童的哭闹声,不过这已经是一直征税的惯例了,没什么新鲜的了,缴不出钱粮的人家只有以物抵帐,抓鸡拉猪,总之是半分也不能差的。
一群手持水火棍的皂衣衙差声如铜钟,面目狰狞,往谁家门口一站,就表示这家人交不齐税要摊上麻烦了。
靠近南山的村尾林寡妇家,母女俩听到声音吓得瑟瑟发抖。
衙差们的怒吼声越来越近,可她们省吃简用积攒下来的户籍税已经全变成了林姥娘的汤药,而且吃下去也没能救了林姥娘的命。
即便是林寡妇名下有两亩田的恒产,但交不出户籍税,等待着她们母女俩的命运便是被卖为奴仆。
“娘,我怕!”春柳是听说过沦为奴仆后任由主人打骂的悲惨,到底只是十一二岁的孩子,害怕的抱着自己的娘,还无法面对。
“别怕,要卖咱们娘儿俩也要卖到一处,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保你安全!”林寡妇的态度很决绝,只是发抖的声音出卖了她的底气不足。
做了奴仆就万事不由己了,谁出钱跟谁走,便变成了主人家的私有财产,能不能卖到一处哪里还能由她说了算?她这么说只不过是无奈的安慰女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