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县簸箩巷里，看着面容苍老凄苦的萧婶子和二花，顾嘉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设想了很多种可能，偏偏没想过的就是买了二花的人会是程氏娘家的寡嫂，也就是几个花的舅娘！

　　“好个杀千刀的牙行！老娘真金白银的买人，凭什么他们就给透露出去？他们这是看人下碟啊，往后看谁还敢跟他们做生意！”萧氏得知了顾嘉的来意，破口大骂。

　　“好了好了，找都找来了，人也看了，怎么着，要赎回去？行，拿三十两银子来，一手交银子一手交人。”

　　萧氏发怒的时候都没有停住织布的手脚，只是动作激烈了很多，以表示自己对牙人和顾嘉的不满。

　　“三十两银子？”顾嘉一听到这个数字完全被惊着了，这个价钱远远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甚至想像。

　　听说年岁正好、相貌皎好的女孩卖到青楼里最值钱也才卖到十两银子，当初她从周牙人那里得知二花只是被卖到东城普通人家，还狠狠的松了口气。

　　她今天卖了鹿，药铺那里收了二十两，鹿肉收了一两半，除去上户籍花去二两，兜里还余十九两半银子。

　　为此她还专门向周牙人打听过了行情，一般买主遇到奴仆的家人来赎的情况，为省麻烦也会答应放人，顶多多加几两赎银了事。顾嘉本想着即使买家要价番倍，她也出得起，正好顺道把二花带回家去，谁知萧舅娘一开口就是三十两银子！

　　这可就为难了。

　　“哼，没有银子来做什么？还想打秋风？不过这已经是你们老王家人的传统了，一点都不稀奇。”萧氏看着有些窘迫的顾嘉很是不屑的翻了个白眼。

　　“二花还傻愣着干什么，买你回来光吃闲饭的啊，你家少爷温书辛苦，难不成你还准备让他饿着肚子不成？”她扭回头去继续织布，连眼角余光都不打算再施舍给顾嘉一个了。

　　原主的记忆里对萧舅娘的印象很模糊，刚才要不是二花主动为她介绍，顾嘉都认不出来。现在看到的妇人看上去足有四十多岁的样子，衣着陈旧，额头有刀刻斧凿般深刻的皱纹，脸上清瘦颧骨高耸，再加上言语刻薄，整个人显得戾气很足。

　　即便是她一刻也不停的织布，这个家看上去依旧贫穷，屋里的陈设虽然比南山村王老二家的茅草屋要多一些，但那些家具上全都色调暗陈，油漆斑驳，灰蒙蒙的，显然很有些年头了。

　　二花忙低眉顺眼的应声，把顾嘉往屋外引。

　　“大姐你怎么来了？家里，六妹和七妹还好吗？奶奶没再为难你吧？”二花一出屋，忙一迭声的询问顾嘉，虽然她一直皱着眉，但神情里满满的都是对姊妹的关切和担心。

　　二花是个眉目清秀的女孩子，身形高挑修长，乌黑的头发被红绳绑了辫成辫子垂在脑后，清纯又不失活泼。虽然只穿着打了补丁的粗布衣裳，但跟六花一样滚圆的杏眼清亮有神，才十三岁的小姑娘，可看上去竟已有了几分古典婉约的柔美。

　　顾嘉本以为初次与二花见面，会感觉生疏，但对方只开口说了几句话，两人的距离就不自觉的拉近了，仿佛之前相处的记忆是属于她自己的一般。

　　这个妹妹向来心思敏感，性格有些内外，说话细声细气的，怕不是在这个彪悍的萧舅娘手底下吃了不少苦头吧？

　　“家里都很好，你不用担心。你再等等，我很快就带银子来赎你……”

　　“你怎么赚到银子的？是不是上了南山？”顾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大姐，你不用赎我，我在舅娘这里过得很好，天天都能吃饱肚子，真的！”

　　为了让自己的话有说服力，她一把抓住顾嘉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上，“你看，我都长肉了！”

　　“舅娘这个人就是说话难听了点，人其实很好的，对我也很好。”

　　“好。”顾嘉当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那样急切的想证明自己过得很好，不过就是怕她上南山跟王老二一样出什么危险。

　　屋里萧氏并没有消停，手不停嘴也不停，继续数落着王家的无情无义，从刚结亲家时的阿谀奉承到程家遭难后的冷眼旁观，细细碎碎的怨念不小。

　　簸箩巷棚户区的屋子一间挨着一间，用各种简易的材料搭建起来的，根本没什么隔音效果，这边萧氏才唠叨上，隔壁墙头就有听墙角的脑袋冒出来。

　　“萧寡妇的病这是又开始了啊？”

　　“可不！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怎么还老抓着不放？把个亲外甥女买回来当奴仆使，就是有什么火气也该消停了吧！”

　　“……”

　　二花显然经常面对这种情况，红着脸低垂了头催促顾嘉快走。

　　“舅娘，子不言父过，家里上一辈长辈的恩怨我也不清楚，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不计前嫌收留了二花，这里是十两银子的订金，你先收着，过几日我一定带够银子来赎她，只希望我没来的这几天你能对她好一点。”

　　一想到自家的二花在萧氏的手底下受搓磨，顾嘉就急切得不行，恨不得当场就把人带走，只可惜自己赚的钱还不够！

　　“哟豁~不错啊，心痛她在我这里受罪啊？那你给齐了银子接回去啊！拿十两银子摆什么阔？”顾嘉的原意是想让萧氏吃颗定心丸，一定会让她赚二十多两银子的，这段时间别难为二花。谁知道萧氏见了银子，反倒火气直飙，直接跳脚了！

　　要不是顾嘉的身手敏捷反应快，躲闪及时，怕是额头就要被那锭十两的雪花银锭砸一个大包。

　　“大姐快，你快走！”二花拦住萧氏，才让她勉强脱身。

　　这个萧氏的火气真是大啊！想来当初的殷实之家落魄至此，她把帐都算到程氏以及王家的见死不救上了。

　　“哎呀，小姑娘你怎么惹了她？好久没见她这么大火气了！”隔壁伸出头来的是一个跟萧氏年纪相仿的妇人，长得尖嘴猴腮的，手里正摆弄着一双还没做完的鞋子，亮晶晶的眼里闪烁着熊熊的八卦之火。

　　“我跟你说啊，这个萧寡妇最是刻薄，可怜了被她买来的那个丫头，成天非打即骂的，啧~啧~”

　　“都穷得揭不开锅了，还给她儿子买什么丫头！呸！真当她儿子是当官老爷的命？怕是这回连秀才都中不了。”

　　妇人看到被赶出来的顾嘉，仿佛看到了久违的知音，话里话外都是数落萧氏的不是。

　　“珍娘，你也别这么说，萧寡妇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别看她嘴上骂得厉害，其实是个好人。”又有一个脑袋从另一面墙上冒出来嬉笑道：“你是不是见不得人家的儿子书读得好比你家的大壮出息？”

　　“呸！”叫珍娘的妇人冲对方吐了口口水，“谁羡慕她了？都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读什么书！真当她儿子是文曲星下凡啊？我那是见不得她处处高人一等的样子！”

　　“萧寡妇这是有志气呢，她家祖上本就是读书人家，再说了轩哥儿那孩子聪明，书读得好。”

　　顾嘉被萧氏仓猝间赶了出来，正愁打听不到二花的处境呢，也就站住了脚，细听两个妇人唠嗑。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家买回来的那个丫头原本是她的外甥女，哪能真当丫头使唤呢？哎，她那个小姑子一家也是惨，夫妻俩才过身，留下的孩子就被婆家发卖。”

　　“那个二花丫头都十三了，真由着人牙子卖出去，除了青楼还能有什么好去处？好好的清白姑娘家，那才真是跳进火坑里了呢！”

　　“萧寡妇这也算高义了，自家落难的时候不见亲戚伸把手，如今还要从牙缝里挤出银子来救济小姑子的孩子……”

　　顾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簸箩巷的，耳边尽是织布机唧唧匝匝的细密声音。之前她还认为萧氏为人刻薄，二花在她手里吃苦了，现在看来，她应该要好好的感谢人家才是！

　　是了，二花十三岁了，三花、四花和五花也都是十岁左右的年龄，她们会被卖到哪里去？顾嘉从这两个妇人的对话中隐隐感到不妙，要是她们被人卖进青楼了，那她对妹妹们的照顾怎么还称得上照顾好？系统规定的任务怕是要完！

　　要知道几个花的相貌都不错，能让人牙子利润最大化的去处，就只有青楼！

　　看来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顾嘉再一次感受到时间的紧迫，看来现在自己靠上山打猎来赚钱，速度还是太慢了。

　　好在今天是一个很不错的日子，既落实了户籍的问题，又找到了二花的下落，其他几个妹妹的消息还会远吗？顾嘉暗暗的给自己打气。

　　要寻找其他几个妹妹的下落，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周牙人，那个狡猾得像泥鳅一样的家伙，怕是不会再轻易的给她消息了，看来得想办法给他点颜色看看。

　　顾嘉没有再在县城里逗留，除开之前就给六花买的小吃食，其它的她也不准备添置了，现在没什么比找到几个妹妹的事更来得急切。

　　她的运气不错，刚出城门正巧就赶上一辆回径头镇的马车，而且巧合的是仍旧是之前上城里的那一辆。这是他来回的第二趟了，早上出门采购的径头镇商人全都不在，顾嘉自己找了个空荡的位置坐下。

　　这次回程马车没有坐满员，行进的速度快了很多，太阳才西斜就回到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