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宁宫内。
刘盛小心的将手中的帕子递给刚刚起身的陛下。
“何时了？”
刚刚起身的赵玉龙，此时声音有些沙哑。
“辰时刚刚过了一刻钟。”
刘盛自赵玉龙登基后就一直侍奉在他身旁，所以对陛下的生活习惯和心思是非常了解的。
接过陛下递过来的毛巾后，又小心的在一旁拿起一个金漆盒子，打开盒盖，里面是一个棕色的药丸。
刘盛恭敬的向陛下的面前递过去，然后又小心的递过一杯水。
“宴会摆在何处？”
将口中的药丸吞服后，赵玉龙才像是彻底清醒了。
“朝凤楼。”
“……”
赵玉龙深吸一口气，低叹一声后，静默了许久，才开口问道，“丰和殿里一切还好吗？”
刘盛静静的站在一旁，抿着唇道，“娘娘近来应该是听到了七殿下回来，所以这些日子以来都只是在殿内做一些针线，或是看看书。”
赵玉龙眸中隐含痛色，将身边服侍的人挥走后，才缓缓开口，“昨日的事情她可知道？”
昨日晚间，他因误服了一种药物，而产生了幻觉，竟然将身边的一个服侍宫女当成了她，然后就是一片的醉生梦死，情爱长梦。
清醒以后，他命人将这个宫女生生的打死，然后将昨日服侍再旁的人全部处死。
而真正下药之人，他却没有动。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现在不能。
“知道，素心昨日将宫中的事情讲给了娘娘，不过……”刘盛的话语剑有些犹豫。
“不过什么？”
“不过娘娘说，这应该是殿下期望的。”
“……”
又是一片静默。
“她从前不是这样的。”
从前是什么样呢？
明艳的，活泼的，嚣张的。
她讲给他那年，才刚刚十四岁。
那时候，他还不是太子，还需要韬光养晦，不被父皇舍弃。
而她，除了应付那些别有心机的人，还要每日变着花的照顾他，或是自己做一些小玩意，然后等他闲下来的时候在与他分享。
后来，他终于坐上太极殿，接受八方朝贺，给了她皇后之尊。
她讨厌别的女人接近他，但是身为皇后，她却又不得不让那些女人为自己生儿育女。
她的委屈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开始的吧。
直到，小七出生，她才渐渐重新展开笑颜。
后来，他不顾她的阻拦硬是将小七送走的时候，她就变了，彻底的变了。
坤宁殿，她住不得。
儿子，她护不得。
后宫中，贞妃处处与她暗中争锋，薛贵妃更是想要置她于死地。
所以他只能将她——
陛下腾的转回身。
刘盛微微一怔，嘴唇微动，可是话到嘴边还是收住了。
“朕去看看她。”
刘盛是想劝的。但是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一步，谁都挽回不了。
陛下和娘娘二十几年的情份，也许早就已经走到了头，只不过只有陛下还不清醒吧。
“奴才马上去安排。”
宴会的时间已经到了，他们不能久留。
“不。”赵玉龙一开口，就阻止了他，“用不着安排，反正颜家的人肯定到了，就让他们陪着吧。”
刘盛有些犹豫，“只是宫中毕竟人多口杂，今日宫中还有要事，奴才怕……”
赵玉龙摇了摇头，“无所谓，颜家等的起。朕只是想要去看看她，只看看她而已。”
刘盛闻言，再也不敢说什么，只好听从陛下的吩咐，一路陪着出了门。
从福宁宫到冷宫丰和殿，其实要走很长的路。
温氏毕竟是废后，只要是福宁宫的近处，她都住不得。
丰和殿其实以前并不是冷宫，内殿也是很堂皇的，只是被荒废了而已。
赵玉龙因为刚刚服过药，所以一路走来，确是很快。
可是他走到后却在外面站了很久，里面也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问道，“玉儿可来见过她？”
“不曾。”
赵玉龙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
然后平静的同刘盛道，“你们在外面等着。”
刘盛点了点头，目送他的身影走进去。
陛下最近常常独自一人去坤宁殿，进膳也好，留宿也好，反正就是总去。
薛贵妃等人想尽办法想要住进去，可是陛下总有借口给拨了回去。
昨日薛贵妃耍的那些手段，陛下怎么可能不知，不过是懒得计较罢了。
既然他们想要一个暴虐的昏君，陛下就给他们一个暴虐的君王。
君王一怒浮尸千里，火烧万园，至于这火什么时候烧到她们自己身上，就看照化了。
丰和殿内，异常安静，目光所及之处简直和坤宁殿无法相比。
他这是第几次来了？第二次吧……第一次是他亲自送她进来，然后一晃就是十几年。
这十几年他一直都是从别人口中得知她的一切，悲欢喜怒，全都在自己脑中一遍一遍的想象。
如果不是玉儿回来，也许他仍就还在想象中。
殿内的人见到他，似乎有些惊呆了，一个个站在原地，忘记行礼。
赵玉龙摆了摆手，制止他们的请安动作，然后摆手让他们退下。
四下打量一遍，却未见那抹熟悉的身影。
不多时，有一道纤弱的身影出现，然后就是那熟悉的轻柔的声音从西次间传出来，“梅瑶，倒杯水给我。”
赵玉龙听见这个声音，机不可见的笑了笑，然后又马上收敛。
他倒也不是觉得不妥，径自走过去倒了一杯水，然后捏着杯子走进去。
越靠近那抹身影，他越是紧张，甚至不自觉的还在心里嘲笑自己，胆小鬼！
一只大手握着杯子递到面前时，温氏就愣住了。
这只手从前她一直在幻想，可是当他真的出现时，她却又不敢相信。
一扭头看过去，果然是陛下。
温氏眼底有情绪流转，可是面上却还是非常平静，“陛下想来是走错地方了。”
多少年了？她有多少年了没有见过他了？
赵玉龙的手微微一顿，“你不是要水吗？”
那无辜的样子和当初他们在一起时如出一辙。
可是却还是不一样了。
见温氏没有接过去的意思，赵玉龙也不恼，他直接将水杯放在她身边的矮几上，然后走了两步坐在她的对面，“十几年了，我突然想来看看你，。”
见自己说的话没有引起对方的一点反应，然后又自顾自的说道，“我听刘盛说，你近来突然不爱动，整天闷在房子里，不知道在做什么。”话到此处，又皱了皱眉，“不怕身子吃不消？”
温氏扬了扬唇，终是无奈的解释，“只是给玉儿做几件衣衫而已。”
她已经十几年未见过他，也不知他长了多高，所以就想每个尺寸都做上一些，如果玉儿来了，好都给他拿去。
“没有我的？”赵玉龙嫉妒了。眼光扫过一圈，四周的确有很多的衣衫，各样颜色都有，布料也都很好。
由此可见，温氏虽然身处冷宫却并没有受到太多的苦。
“你这是何苦呢？离宫的那日我们不是谈过了吗？我给她们腾地方，你保玉儿平安长大，保温氏不倒。我身在冷宫之中，什么也不做，什么也做不了，这样不好吗？”
她扬了扬头，似乎是深吸一口气，“你已经忍了十几年，怎么反倒忍不了了？”看着赵玉龙仍就如孩童一般仍就委屈的样子，终是咬了咬牙问道，“陛下的棋局如何了？准备何时收官？”
赵玉龙被她一噎，“你还在怪我？！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原谅我。”
“就算不原谅又能如何？”温氏嘴角留露出一抹苦笑，“从薛氏和李氏还有各家贵女入宫那刻开始，我就知道，你我夫妻终是会有这样的一天。”
赵玉龙的呼吸滞了滞，“其实我想过的，等到事情彻底结束后，再接你出来……”
“出去又如何？”
他话没有说完，温氏就断然开口打断他，然后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失笑一声，“戕害太后这条罪名你当时选择扣在我身上，就算终有一日我出去了，我的一生也完了。”
说完，她又抬起头，定然的看向赵玉龙，“这件事不管你如何压制，知道的还是不在少数，你说，我出去了又能如何，你会在太后有生之年给我平反？”
他们都知道，这不可能。
且不说太后本就不喜她，单说平反一事，牵连着她身后的世家又会有多少？！
他们都知道，这句话有多假，“你只需告诉我，这场棋局你打算何时收官？！”
赵玉龙见她这样，终是不在多说什么。
她聪明，知分寸，懂进退，又比谁都活得明白。
她放弃的皇后之位，保住温家满门，他要舍弃她，牺牲她来打破世家的口子，她欣然接受。
这样聪明的女人，此生他就只能碰见这么一个了吧。
赵玉龙觉得心口疼的厉害，“就快了。”
“那你不要忘记你答应我的事情。”
“记得，我不曾骗过你。”
温氏忽然笑起来，“那就好，也是，如今玉儿不是已经完好的回来了吗，你的确没有骗我。”
说完，笑意又有些冷，“生为恭候女，嫁做帝王妃，出嫁前，有多少人羡慕我的出身和幸运的命途，可事实上，他们却忘记了，我的夫君是一个帝王，他的眼里没有情爱只有江山。”
赵玉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静默了许久后才开口，“等事情结束后，你还是会站在我身边的。”
温氏的笑容僵在嘴边，她觉得一股子寒意袭上来，冷彻心扉，霎时冻的她手脚冰冷。
她下意识的抱紧自己。
赵玉龙见此眉头一锁，连忙问，“很冷吗？”
说着就想叫人。
温氏却打断他，“不，是心冷。”
丢出这样一句话，她才抬起头看着他，“你的心太大，大到能容整个天下，自然一个渺小的我也能容下，你以前的多情温柔只与我一人，哪怕后来我身处冷宫，我也知道你无时不再关心我，哪怕你身边的美人一个换了一个，你也是我一人的夫君，只是我一人。”
说到这，她吸了吸鼻子，眼眶蓦的变红，“现如今，你竟然想要将我由妻变妾，让我就这样站在你身边？以一个寻常妃子的身份？那么最后结束呢？你准备立谁为后？让我跪在谁的面前俯首？闻氏还是连氏？如果是这样，那我宁愿呆在我的丰和殿里，你什么时候想起我，就可以过来坐坐。”
赵玉龙原本一腔温情却被这样的话打击的七零八落。
温氏见他许久不语，无奈的摇了摇头，“我的归宿不该是这样的，等到事情结束后，我只愿你不要忘了，将我儿应该得到的还给他就好了。”
他欠她的，就应该补偿给玉儿。
提到赵砚祁，温氏的眼中明亮了许多，稍稍有了一些神采。
“我当然不会忘。”赵玉龙一愣，随即有些发怒。
她为什么就不相信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