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想到,那最后一战,竟然等到了十月底。
这岁运城是个怪地方,夏日里头比哪出都要炎热,可一旦到了冬日里头,又要比耀京城还要冷上几分。
纵使是玉无望这样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主儿,也被闹得头脑发昏。
那日黄昏时分,一场大雪纷纷然下了起来,雪片子挂在脸上硬生生地疼。
玉无望扬开大氅,将风长栖包裹在怀里,还未到军营,就见着里头一个个的圆顶帐篷,好似是白雪堆就的小山丘。天上地下皆是白茫茫一片。
到底快到十一月了,风长栖心里想着,那耀京城必定也下着雪吧?也不知花珑身子可好了些,心里可还算舒坦。
她心里焦灼,走路愈发快了。
风长栖怕冷,也不知玉无望是如何想到的好法子,竟然在帐篷里头生了一个火炕。
这会子一进门,就是一股子扑面而来的暖意。旁边还摆着两个熏笼,虽然比不得宫里的那样豪奢,可是那外头尽是些画藤模样的罩子,倒也雅致,丝毫不落俗套。
风长栖算是看出来了,不论在何时何地,那玉无望便能活的极好,他天赋异禀,这方面的能力,远远胜于常人。
好容易才到了自己的帐篷里头,风长栖从玉无望的大氅里头钻了出来,玉无望这才见着这小妮子只穿了件暗青色的夹袄,外头套着青色长比甲,里头有一层薄薄的貂绒,这是御赐之物,也是御寒佳品。只是她之前病了一场,这会子十分瘦弱,大有身不胜衣的迹象。
风长栖跟玉无望面对面坐着,两个人都喝了一口子热茶,脸上氤氲着朦胧水汽,一时之间都被烘的脸色微红。
“那位将军倒是有几个时辰没见着了。”
曦忠毅这些时日几乎是被剥夺了许多实权,他固然是心里憋闷,却也不好说些什么。
风长栖隔了好久才知道,原来曦忠毅这样被他们二人压制,并非是对他们心服口服,而是玉无望带着一道圣旨来的。
她对此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在营帐投壶。”
风长栖听了,扯了扯嘴角,讪讪一笑。
到底是个老人了,再怎么样的英雄人物,也总有到暮年之时。
“师父,这些时日多些师父照拂。”风长栖出于真心,给玉无望倒了一盏子茶水,“若是无有师父未雨绸缪,咱们再岁运城,也不知道要吃多少苦楚。”
事实上,若是无有玉无望,那曦忠毅还不知怎么倾轧他们这一方。
十月下旬,雨雪不断,迤逦脸面到了漫天遍野都是。
眼看着那四周都银装素裹,风长栖知道他们的事迹来了。
三个日夜,只听得一阵刀剑相交的声音,大捷。
捷报传到耀京城的识货,已经是三五日之后的事情了。
在十月里头,耀京城也下了一场雪,只是比不得岁运城那样打,雪霰子洋洋洒洒铺天盖地奔涌而来。不一会子就看到宫城之中的琉璃瓦上一片银白。
冬暖阁。
里面地炕火气蒸腾,一进去便是热风拂面,倒也十分舒服,加上风帝心里十分欢愉,整日介都能见着此人脸上挂着浅淡笑意。
这日,曦妩给风帝熬制了一碗乌鸡汤,眼巴巴地亲自送到了冬暖阁里头。
见风帝眉眼之间笑意渐浓,心知必定是有什么好消息,她凑了过去,朝着那人笑了笑。
“可是有什么好消息?”
曦妩娇媚异常,有穿着一身绛紫色的夹袄,应该是新做的,领口窜出一把白毛,衬的那张小脸,粉团似得好看。
“岁运城那头,大捷。”风帝倒也不藏着掖着,“那丫头到底还是有几分本事,我没看错她。”
一听这话,曦妩脸色突变。
风帝一股脑儿的竟然把这份功勋全都安在了风长栖的头上,那不过就只是一个一十二岁的黄口小儿,又有什么了不得的好处?她冷哼一声。
“皇上偏私。”
“嗯?”风帝倒也不跟曦妩计较,别过脸子,朝着她看了一眼,“如何偏私?”
“长栖固然是十分机警,可是岁运城是什么地方?大抵是国师的功劳。”她其实想说自家爹爹,只是这样未免太过招摇,只好改了说辞。
只是这样一来,风帝也清楚曦妩想要说些什么,当下只是笑笑。
“越是年幼,越是叫人惊奇。”
一句话堵得曦妩半点反驳的话都没有,虽然这室内生春,可是她却好像站在冰凉的雪地里头。
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来了,一旦是那人被玉无望重用,那么也就意味着,风昭日后没有半点机会。本以为那皇太女如同探囊取物,可是现如今看来,却是千难万难。
她这几日收到讥讽密信,都是曦忠毅提及玉无望跟风长栖的。
玉无望对风长栖十分护佑,就算是曦忠毅有心动手,也都被玉无望一一化解。
曦妩一早就知道玉无望是个祸害,现如今果然应验。
这样下去,岂不是要被那人坏了大事?
风帝倚在一边,将那折子看了又看,连带着身上的那间宝蓝色团福袍子都艳艳圣光。
他心里欢喜,曦妩也不好拂了那人体面,本还想着再说上三两句,哪里知道风帝半口乌鸡汤都未曾喝下,冒着这样大的风雪,乘着肩舆网云甯殿那头去了。
这几日花珑身子不爽,也找了太医瞧过了,只说是心思郁结,固热伤阴的缘故,一来二去,虚火内生,虽然算不得什么大毛病,只是花珑自从小产之后,这身子就一直不大好,需要好生调养,不能半点疏忽。
风帝心里一软,赶忙将那人抱在怀里又放到了软榻上。
“你身子不爽,这些俗礼都可免了才是。”
花珑听了,只是淡笑。
皇上说免了就能免了不成?
这宫里又宫里的规矩,她可不想给自己招来麻烦。
“长栖过几日便能回宫。”
果不其然,一听这话,花珑登时就变了脸色,一双眼睛神采奕奕,不一会子便闪着泪光,“当真?岁运城得以平叛、”
“不错。”风帝点了点头,“朕一早说过,长栖有将帅之才,不该囿于后廷。”
这些不过就只是托词罢了,花珑才不管许多,只一门心思想着,风长栖现如今得了彩头,日后回宫,可就再也不同往日那般卑微。
到底是可以跟风昭平起平坐了。
这是她自己用性命搏来的。
她别过脸子,漱漱落下泪来。心里兀自念叨:白欢啊白欢,你到底是生了一个和你一般无二的好女儿。
这可不是所有人都能有的福气,就好像是她花珑,这辈子都不能再有儿女环绕膝下的时候了。
岁运城。
风长栖穿着一身淡青色的夹袄,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只用一条请丝线绑着,通身没有半点装饰,素净到了极点。
这会子正谈到了兴头上,一脸红晕,久久不能消散。
“这样说,咱们再过三五日便能启程回京了?”
那些匪盗一一被关押在岁运城的地牢里头。
曦忠毅这会子倒是拿出了大将之风,将自己手底下的那一拨老兵,分派各处,有条不紊。
风长栖可不在意在岁运城谁人掌权这之类的问题,她一早就是归心似箭,片刻都等不及了。
“不错。”
玉无望看定她那张小小面孔,笑了笑。
“这几日咱们在岁运城好好转转如何?”
风长栖点了点头,“好极。”
“主儿身子还未大好哩。”阿春朝着自家主子讪讪一笑,“若是吹了风,又病了,可怎么好?”
知晓这人乃是真心,风长栖朝着玉无望笑道:“你见着了,有人处处管着我哩。”
阿春小脸一红,悄悄退了下去。
到了傍晚时分,玉无望骑着马,飞奔而来。
风长栖远远地就见着一记飞骑奔来,马上那人,穿着一身月牙白的大氅,里头是同色的袄子,愈发近了,他朝着风长栖伸出手来。
风长栖毫不迟疑,就着玉无望的臂力,一跃而上,窝在他温暖的怀里,闻着那一股子浓郁的松香,心里陈静。
二人共乘,倏忽一声就没了影子。
曦忠毅一早就看他们二人不舒坦,这会子见他们这样恣意,这心里止不住地犯着嘀咕。
又见那间月牙白狐皮大氅将玉无望的大半张脸都遮掩过去,那风长栖就更是瞧不见了,整个人窝在玉无望的怀里,哪里有半点女子的娇嗔模样。
到底是男女授受不亲,他们固然是师徒,却也要避讳几分。
他心思通达,不一会子就想到一个妙计。
奔了一圈,风长栖心中郁郁一扫而尽,她别过脸子,朝着玉无望看了一眼,笑道:“师父好骑术啊。”
玉无望目光轻柔,一双眸子墨如点漆,这会子清亮一片。
风长栖看的清明,那里头倒映着自己小小笑靥。
“在耀京城的时候,总觉着耀京城太过残酷,心里着实不大欢喜。可是一旦是离了耀京城,这心里却又止不住地难过。”风长栖的声音淡淡的,许是在岁运城待了这么些时日,声音清越孤绝,萦绕在玉无望二班,总觉着这周遭不是纷纷飒飒的雪,倒像是回到了春日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