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依着蓂音所说,风长栖次日一早便嘻嘻笑笑,同没事人一样。
殊不知这一回她九死一生,差点就没了性命。
这几日日光熹微,日头都不顶好。
这天也是阴天,天上乌云翻滚,好似是有大雪将至。
风长栖站在蓂音的院子里头,看着那檐外的梅花落了一地,落红星星点点扑在地上,边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积雪,那落红越过窗纱,轻飘飘地落在雪上,如此看去,鲜红的像血一般。
她在此处等着玉无望,也不知他今日来还是不来,心里又十分惦记宫里的情形,一来二去倒是露出一脸焦灼的神情。
蓂音在一边逗弄着自己的小玩物——三五只朱红色的毒蝎子。
风长栖却也不怕,托着腮帮子在一边看了不少时候,蓂音见她胆子不小,笑了笑。
“不怕?”
“为何要怕?”
风长栖摇了摇头,“虽然是毒物,可到底毒不过人心。自宫里出来的人,大抵都不会怕这些东西吧。”
见惯了那些恶毒的狠人,哪里怕这些小小毒物?
蓂音听着,微微一愣。
她只当这是个诸事不知的小公主,哪里知晓,她言语之间竟然透着如此沉重的老成。怕也是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廷里头吃了不少苦头,若非如此,哪里能说出这样的惊人之语?
“可好了?”玉无望匆匆忙忙地走了来,带来了一股子凉风。
蓂音笑而不语,就这么看着自家公子那副紧张兮兮的模样。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自家这位公子,也不知有多在意这个女娃娃。
只怕是日后山长水阔,车马路遥,二人的路子也不知有多艰难。当然,这也是后话了,蓂音也不是那么一个不识趣儿的人,可不愿去说穿这样扫兴的事儿,况且,依着玉无望的城府心思,对这些想必一早就想到了。
“好了。”风长栖笑了笑,“多亏了蓂音阿姐。”
蓂音倒是十分受用这一声“阿姐”,虽说她跟阿蘅同门同支,可是那丫头,也不知有多傲气,哪里肯这样唤自己一声。
况且风长栖归为一国公主,到底矜贵。
她心里美滋滋,忙道:“不忙走,带上这个。”
她匆匆忙忙从屋里拿出了一个白瓷瓶,外头一圈镂刻着莲花,看起来栩栩如生,十分精致。
风长栖万分欢喜,拿在手里看了又看。
“这里头是白花丹,江湖人称万全药,是能解毒的。只要不是什么刁钻的毒只消吃上三两粒药丸子便能痊愈。”
风长栖听了,目瞪口呆。
她哪里知道,这天底下当真有这样的好东西。
玉无望给风长栖披上大氅,轻声道:“这东西她等闲不肯随便送人的,看样子这是欢喜你。”
风长栖心里一暖,朝着蓂音一脸甜腻的笑了笑。
蓂音哪里受得住这样,轻轻地点了点风长栖的小鼻子,“就凭着你叫我一声阿姐,这东西再好我也舍得。后廷艰险,留着防备几分也是好的。”
风长栖应了一声,跟着玉无望匆匆出了嗣澜别苑。
叱离跟开阳立在马车前头等着,看风长栖果然无恙,都是一脸欢喜。
蓂音江湖号称“毒娘子”,殊不知她那一手毒物能害人于无形,也能救人于微末。
风长栖归心似箭,朝着玉无望道:“师父,今日我不到惊云司去了,我直接回宫可好?”
“好。”玉无望也是这个意思,也不知那花珑这会子有多着急,怕是要疯魔了。
“我骑马回去便好。”沈文曦笑了笑,“反正后廷走马犯不着宫规。”
知晓这人的心思,玉无望点了点头,朝着开阳道:“去马厩将那匹小红马牵出来。”
那是一匹幼马,比之寻常的高头大马,显得无比娇媚客人。风长栖一跃而上,端的是英姿飒爽。叱离跟开阳都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她毫不迟疑,挥舞马鞭,一路往宫城方向去了。
一路畅通无阻,刚过东直门,就见着一群宫女太监簇拥着两个人往她这头走来了。
那一头的风昭跟曦贵妃正准备往御花园去,谁知道,老远就听着马蹄阵阵,这会子又迎面见着一批嫣红小马飞驰而来。
二人正物资纳罕,又听着那马儿一阵喑哑的嘶鸣之声。
风长栖紧紧地拉住了小马,坐在马上,看着二人。
冤家路窄,果然不错。
风昭跟曦贵妃被烟尘那么一呛,登时咳嗽了三两声。掏出帕子,捂住了鼻子,看起来着实是娇贵的很。
她挑开自己那件暗青色的大氅,露出一张雪白的玲珑面孔,眸光清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
那美眼之中分外英气,到底是巾帼不让须眉,倒是叫曦贵妃一等生出了几分忌惮之心。
“我当是谁,现如今长栖你是愈发精进了,竟然在后廷驱马。也不过就是当了几天女官,就这样傲气?“
曦贵妃皮笑肉不笑。
她是知道这人脾性的,只是听着,并不言语。
那人见风长栖自顾自地梗着脖子,半句话不肯多说。倒是显得她气性小,跟一个小妮子计较,她哼哼两声,朝着风昭道:“走吧。”
风昭本就对风长栖十分不满,横眉冷对,骇笑两声。
“恁的无礼,着实少教。见着我阿娘怎的不行礼?难道这是花娘娘教你的规矩不成?”
风长栖冷笑两声,头也不回,扬起马鞭,迅速穿过东直门去了。
母女二人气的牙痒痒,偏得半点法子都无。
现如今她深受风帝喜爱,风头正盛,她们纵使是有气也要哑忍。
前几日风昭及笄之礼,也只小办了一场,曦妩就着及笄这个名头想给风昭求个女官,谁成想,刚说出口就引来风帝不悦。
到底是风昭技不如人,书也没有风长栖读得好,这才落了下风头。
已经到了春上,加上这几日日头还算不错,穿过御花园的时候,风长栖见着满园子的翠柳繁花,如此看去,倒像是真正到了仲春时节。
一到了云甯殿,风长栖赶忙翻身下马,刚进门就见着阿蘅坐在院子里头捣药,穿着是一身绯色宫衣。光线暗淡,只见着她面张面孔,青白色,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从风长栖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觉着此人分外冷峻。
“阿蘅,”风长栖眯着眼朝着她笑了笑,“这几日有劳你了。”
阿蘅见是风长栖回来了,当真是好生欢喜,只是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轻声道:“娘娘眼巴巴儿等着你多时了,进去见见吧。”
风长栖应了一声,赶忙奔进了内殿。
奈莳嬷嬷跟婉萝阿春都在里头伺候着,见着是风长栖回来了,脸上都露出几分欢喜神色。
“你可算是回来了,”花珑紧紧地握住了风长栖的小手,“这几日惊云司那样忙?叫你都不得回宫么?”
“可不是。”风长栖怕叫花珑担忧,只好敷衍过去,“惊云司管的到底是整个耀京城的案子,这又到了年关边上,兹事冗杂,这才耽搁了,让阿娘担心了,是长栖的错。”
风长栖向来周到,花珑心里也多多少少猜到几分。
只是见风长栖不肯多话,也只好作罢。
“明日还要去?”
见花珑脸上带着几分恋恋的神色,风长栖忙道:“明日陪着阿娘,可好么?”
花珑这才露出几分笑意。
次日一早,宫中就传来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风长栖听了,半晌都未曾回过神来,也不知是喜是悲。
所谓的重立新后,原来是追封白欢。
风长栖呆立在九曲回廊里头,等到阿春来了,她才回过神来。
“主儿,娘娘仿佛有事同你商量,这会子正找主儿呢。”
想必也是听说了此事。
风长栖应了一声,脚步匆匆,穿过萎靡的荼蘼架子,绕到了内殿。
奈莳嬷嬷熏了安神香,兽脑炉里烟雾缭绕。
风长栖褪下大氅,上前三两步,见花珑歪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本诗集。
见风长栖来了,她才微微睁开眼睛,又让奈莳嬷嬷一等都走了出去。
“什么时辰了?”她轻轻地问了一声。
“辰时刚过。”风长栖应了一声,“阿娘可听说了?”
花珑点了点头,“这样也好,长栖,日后就可以光明正大在宫里祭奠你阿娘了。“
正说着,不觉起了微微凉风,刚巧花珑让人开了长窗,吹在身上颇有几分凉意。风长栖给花珑披上了衣裳,脸色淡淡的,看不出多余的情绪。
“阿娘不在意这个。”
花珑点了点头,想到那样傲气的白欢,嘴角含着一抹悲凉的浅笑。
“皇后铮铮傲骨,自然瞧不上这个,只是对活着的人,到底是个交代。”
只怕这会子曦妩那边已经乱成一团了。
听闻前些时日那人就开始备着礼钱吃食,准备打赏下人的。还闹出了不小的动静,现如今又传出是追封白欢,只怕那人要被气的吐血了。
风长栖坐在一边,正对着花珑那张没有半点表情的面孔。
“阿娘,你可在意?”
花珑骇笑,“在意什么?皇上的心,从来都不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