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上司,刘建章的询问过于客气、过于礼貌,近乎低三下四。
韩青却没看他,或许是酒的作用,让他的绷紧的神经松懈,让他的胆量陡然过人,肆无忌惮地,专心揉额头,说道:“随便!”
刘建章笑道:“看不出来,你喝了酒是这个样式的。”
韩青不自知,透过指缝,眼看着刘建章在身边坐下,问道:“我什么样式?”挪了挪,与刘建章拉开一点儿距离。
刘建章看到什么说什么,笑道:“我这么招人嫌?”
韩青没料到刘建章会直说出来。一般人碰到这种情况,大多会当做没看见,提也不提吧。他想,难道刘建章真的这么实诚吗?能在宫里游刃有余的人真的可以这么实诚吗?揣着疑惑,韩青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有些事儿多,不接话茬儿,又问:“我什么样式?”
刘建章笑道:“你这么一问,我还有点儿说不上来,让我想想。”搔搔头,眼睛盯着韩青的脸打量,片刻后,也还是没找出合适的形容来,讪讪然。
韩青笑了笑,漫不经心道:“娘儿们的样式吗?”
刘建章摇头摆手,急道:“别误会,我没这么想。我真没想好,就是觉得你跟平时不一样,可到底怎么样,我是真不会说。”面红耳赤了。
韩青只是自嘲,连带挖苦,还是不在意的样子。
刘建章却更急了,以为韩青误会更深,慌慌张张道:“韩青,人的相貌是爹妈给的,好看是命,丑也是命,你长得好,比多少人幸运,这是好命,多少人做梦,想有你的样貌,还不能成真呢。我这样粗生糙长的,最不讨人喜欢了。”
刘建章的本意是劝解,但话说出口,反而有了嘲讽的味道。
现实的情况便是,刘建章与众同僚打成一片,称兄道弟,非常讨人喜欢;而韩青成了“鹤立鸡群”,“闲云野鹤”,格格不入,非常不讨人喜欢。
刘建章不是不知道,韩青因为一张过于俊美,超乎寻常的脸面,听到过多少难听的话。
韩青当差规矩,没出过岔子。旁人不敢直接得罪太师吕进,若想在韩青身上挑刺,也只能往他的一张脸上下功夫,不外乎说他“小白脸子”、“娘儿们样子”、“比女人好看”、“不像男人”••••••
这些人不见得心里真这么认为,毕竟,韩青的功夫在一众人里出类拔萃,实打实有本事。而且,自古以来,美男子都是要被称赞的,极少有被骂得狗血喷头的。他们的嘴巴之所以这么臭,之所以拐弯抹角挤兑韩青,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吕进品格有差,德不配位,不能服众。
韩青是挡箭牌、出气包。
刘建章为人正直,欣赏能力,不看脸面,自从任职队长之后,也曾提醒众位兄弟要团结,莫要生口舌是非,教他们少说难听的话,与韩青和睦相处。但习惯有了,积重难返,取笑韩青已经成了众人娱乐、撒气的好方式,丢是丢不了了。
但刘建章发了话,他们也得听,于是当面不说,变成背后嚼舌根子。背后言不用留面子,要多难听有多难听,韩青的处境竟比以前更艰难了。
可刘建章不知道,一直被蒙在鼓里,还以为情况改善了,沾沾自喜。
韩青一度认为,刘建章是假惺惺为自己着想,暗地里拉帮结伙,故意用污言秽语败坏自己的名声,好让自己知难而退,因此,韩青对刘建章有敌意,有恨意。
不过,此时,韩青觉得,自己的认知可能错了。刘建章应该是个赤诚的汉子,不是个会暗地里耍心眼儿的小人。
刘建章还在自顾自解释,却越说越不清楚,他见到韩青面无表情,更着急,涨得一张脸通红,偏偏不懂哪里出了错,只能一边猜,一边说,语无伦次。上司风度全无。
刘建章的窘迫样子很有趣。韩青很喜欢看,但看的久了也觉得无聊,车轱辘的话听在耳里很聒噪,有必要制止。
只听韩青道:“刘将军,不用说了,我相信,你没有恶意。”
刘建章闻言,大大松了口气,举起手背连连抹汗,笑道:“我的妈,可愁死我了,信就好,信就好。”死里逃生似的,刘建章一下子靠在树干上,露出练功脱力的样子。
韩青道:“得罪将军,将军见谅!”
刘建章笑道:“多大点儿事儿,没什么得罪的。也是我嘴笨,说不清楚。”眼前落花片片,是被自己震落的。
透过花雨,韩青的脸完美而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