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幽怨的母亲
心里又升上一股怨愤,手中的力道不自觉加深,鬃笔应声折断。
“啪!”
“秦老师?”
自从拜秦鸾为师,钱菲儿不再称她“秦姨”。
她发现秦鸾这人真的很没有自知之明,明明画技勉强二流,偏喜欢别人尊她如一流大师。
虽然她也知道自己水准离“大师”还远矣……但是被人吹捧,秦鸾觉得受用,即使主要原因还是她有个家喻户晓的好丈夫。
“画完了?”
回过神来的秦鸾立刻端起严师的样子,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失神并不存在。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钱菲儿恭敬地呈上自己的“作业”。
几分钟后,秦鸾颇为满意地颔首,对着钱菲儿的笑容更温和了不少。
钱菲儿悄悄松了口气,不枉她私底下请了几位真正有油画造诣的老师偷偷“补习”,只跟着秦鸾学,恐怕永远画不出令她满意的作品。
这么久以来,小心翼翼阿谀秦老师,已经变成钱菲儿的习惯。
江凛一直是她的执念,或许一开始对他的感情是色相多于内涵,可是越接触江凛,越亲眼目睹他对梁徊风的忠贞和宠溺,她就更加病态地迷恋他。
她知道他不喜欢自己,可是要她如何甘心败给这样一个梁徊风?
不美艳不极慧不出色,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梁徊风凭什么得天独厚获得钱菲儿甚至许多优秀女人心心念念的江凛?
她的执念终于生出癌根,她一生清高自负,却试图用“委身”的方式让江凛“被迫”跟自己产生关联。
不过很可气,计划胎死腹中。
自此以后,钱菲儿不再刻意出现在江凛面前,并非她死心认命,越是得不到,越是耿耿于怀,她对江凛......从未停止。
只是她过去的方法实在愚笨不堪,每每偷鸡不成蚀把米,于是她听取了母亲的教诲,用数年的时间将自己的性情千锤百炼。
妈妈这招“曲线救国”实行起来实在艰难,但是钱菲儿已经做到了一半,她看得出,秦鸾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和蔼可亲,虽忍得辛苦,但计划总算奏效了。
纪雅原话是这么说的.......
你逼一个不爱你的男人,你注定得不到。
不如将这种困扰扔给他喜欢的女孩,让她的存在变成他和母亲的芥蒂,我就不信时间一长,新鲜劲一过他还能狠下心选那个已经腻味的恋人。
没有不情真的男人,他说爱的时候多半为真,可却没有情深的男人,他的爱总会消逝,变质是迟早而已。
纪雅的话就像一针强心剂,让钱菲儿瞬间重拾信心。
只要你肯苦下心去忍耐,江凛必是你囊中之物,婚姻,终究还是得门当户对。
秦鸾一开始的确不算喜欢钱菲儿,她也看得出对方拜自己为师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然而或许是相互利用的心里作祟吧,她将计就计收下了钱菲儿,把她当做刺向梁徊风的利刃。
可是这两年多来,钱菲儿学画学得异常专注、用心,好像真的很喜欢油画,于是秦鸾也真诚指导起来,尽力将自己所学全部传授......
钱菲儿始终表现得“心无旁骛”“心诚如磐”,哪怕许多次秦鸾刻意制造机会让她跟江凛见面,她也是毫不犹豫婉言相拒。
渐渐地,秦鸾不再怀疑她的动机,或者可以这样说,她不再深究钱菲儿的动机,甚至是默许了。
随着时间的历练和打磨,钱菲儿已经褪去了那一身的娇气和傲慢,她变得温婉、端庄,越来越符合秦鸾心里“合格儿媳妇”的标准。
或许在此之中,钱太太纪雅费了不少心思,但是秦鸾已经山穷水尽......她急需一把锋利而可靠的宝剑,让她能狠下心最后赌一把。
逝去的数百个日夜里,她每天强颜欢笑地“接纳”着梁徊风,当然,只是做给江凛看样子。
每夜又绞尽脑汁谋划怎样“棒打鸳鸯”,可是梁徊风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她不再一味惶恐和自卑,她变得越来越勇敢、耀眼。
长此下去,江凛更没有放弃她的理由,秦鸾不可以让事情失控到那种局面。
本以为时间会带走江凛的赤子情怀,随着年岁渐长,那些喷薄而出的欲望,以及对成功的过分渴求......必定会让江凛意识到执着于儿女情长是多么幼稚可笑的行为。
可是,秦鸾意料之外的是她竟然生了个情长情深的男人。
这样的男子,凭什么让梁徊风这种一无是处的女孩不劳而获?
明里暗里抗争了这么久,秦鸾自己也觉得很累,对一个厌恶至极的人刻意保持温婉善解的笑容......
她的虚伪甚至连她自己都反感,她撑得慌,憋得累,所以她必须马上、立刻解决梁徊风这个麻烦精。
现在,钱菲儿无疑是兵行险招最好的那个“招”。
......
正常实习期应该是四个月,但是江凛只在律所实习一个月,在熟悉律师诉讼的全部程序后就毅然辞职了。
秦鸾猛然得到这个消息,还欢喜了片刻。
莫非是江凛突然想通了国内这些小平台根本无法带给他更好的未来?
“辞了好。”
不待江凛说出原因,秦鸾立即热情地替他展开了新一轮的规划,“当初高考后我就说让你出国,你非要留在江城......”
“......”
“不过现在也不算迟,就凭你舅舅在外交部的关系,现在去英国读研也能找到名校。”
听了秦鸾的话,江凛头也不抬,视线还停留在网页上“法人身份证、注册资金情况说明表、股东个人信息......”,江凛抬起笔,一一记下。
秦鸾的心思全徜徉在英国了,这会儿也没注意到江凛究竟在研究什么,自顾自兴致勃勃地提议。
“妈,你想到哪儿去了?我不打算去英国。”
秦鸾愣了片刻,后恍然大悟。
“不去英国,我国是大陆法系,要去也得去德国或日本,不不,妈最不喜欢小日本,还是去德国吧。”
“不过人生地不熟的,语言又不通,前几个月恐怕过得很辛苦吧?不行,我马上联系德语培训,不能让你输在起跑线上......”
说着,就滑开手机打算联系李特助的样子。
江凛这会儿总算明白母亲不是开玩笑,轻轻放下精致的黑色钢笔,双脚一点,滑轮椅一个打转后,他经过180度的旋转面向了神色奕奕的秦鸾。
“妈,我没打算过出国读研,也不会出国,或者读研。”
“为什么?”
握着手机那只手倏地抓紧,秦鸾用一种“怒其不争”的表情愤愤地看着儿子,“难道你不想有更好的人生?”
闻言,江凛忍俊不禁地低笑,片刻后,才慢条斯理站起身......秦鸾立即觉得被一片阴影覆盖。
他的儿子,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是一个大男人,似乎他轻轻一揽臂,就能撑起他的人生了?
“妈,相信我,更好的人生跟读不读研或者出不出国根本没有实际关联......”
“我不否认多读一点书或是见识到更广阔的世界确会开阔我们的视野,但同样的也会局限我们的想象力,甚至束缚了拼搏闯荡的勇气。”
“可是儿子......”
“我知道妈你想说什么,我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更大的平台?更光明的可能?”
迟疑地点点头,秦鸾越来越摸不透长大后的江凛。
他不再是那个虽然强忍着心意,却能被她看穿他想要飞机模型的孩子了。
“记得小时候听过‘猴子掰玉米’的故事,猴子为了更好‘可能’,一次次放弃现有的‘美好’,结果到头来获得的,还不如最初的那一包玉米。”
“......”
“我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并且可能在目前的平台实现理想,为什么还要为了一个别人看来更美好的‘可能’,而放弃唾手可得的全部美好?”
“......”秦鸾突然展演一笑,好像是被说服后的豁然开朗,“你想通了?”
点点头,江凛又又摇摇头,“我从未迷茫,何来想通?”
“欣慰”地微笑颔首,秦鸾叮嘱儿子早点休息后,默默退出了他的卧室。
一合上门,秦鸾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怨恨和迁怒。
说到底,还是为了那个梁徊风!
那就别怪她不折手段了。
江城有条潼江,贯穿江城东部至西部,且在南北两区都有支流汇出。
几十年前,这座城市还叫“潼江城”,后来改革开放,日益繁华的潼江城里高楼大厦鳞次栉比,一栋栋钢筋混泥土取代了葱郁密林。
大自然地退让,反应在越来越窄的潼江上。
人类追求创造,对大自然过度压榨,终于让潼江不堪重负。
三十年前,这条江不再流淌清晰的江水,变得形同虚设,潼江城也应势改名江城。
这个时候,政府部门总算意识到“环保”,立即发放红头文件:潼江附近五公里内不允许任意建造任何建筑物。
这才堪堪保住了百年老江的最后一口气。
近几年,由于环保部门的大力“改造”,潼江已经恢复了七八成,渐渐一些商家在此附近利用原有的老式居民楼开起了茶馆。
秦鸾今天带着钱菲儿来这里采风,所以就把梁徊风也约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