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群整日不思进取的东西！祖宗留下的江山如何能在你们手中发扬光大！”

皇上大概是气急，最后拿着大学士刚刚教的《逍遥游》说道：“能有谁现在能给朕把这篇文章背下来！？若是没有一人，从今日起，取消你们所有课余时间，以后晚饭没有朕的准许，都不准吃！”

大皇子和二皇子平日里先生讲完好几天的课文他们都背不住，更不要说这种刚刚提及的文章。怕是连第一句都说不利索。

大学士站在一旁两股战战，冷汗顺着白脸直流。

奈何他如何着急，大皇子和二皇子都始终垂着头，憋红了脸，连一个字也蹦不出。

最后，皇上真的要拂袖而去，按照方才说的惩罚三个皇子。

但刚往门口迈出一步，身后便响起稚嫩而清晰的声音，三个儿子中最小的那一个，声音不大，但却异常坚定的说道：“父皇，儿臣会。”

皇上，收敛的怒气，踱到他的身旁，低头拿起那孩子桌边的课本。

书上密密麻麻全是黑色笔迹，张泽楷不是说这篇文章还没讲吗？这孩子怎么已经做了这么多笔记？

“你写的？”皇上若有所思问道。

“嗯，儿臣昨晚查询了许多书籍预习的功课。”

小容尽染不卑不亢的回答，完全没有因为皇上方才的震怒而骇到。

但又担心父皇是不是不太喜欢自己提前自作主张的预习。

于是又补充道：“儿臣觉得每次事先预习了，先生讲述时儿臣能更明白里面的义理。”

没想到听闻他的话，皇上脸上的怒色终于散了去，但仍皱着眉头道：“那你背试试。”

于是小容尽染便深吸口气，开始背到：“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他背的速度并不快，但却一字一字十分清晰。

稚嫩的童音回荡在宽大的学殿里，那是成人都没有的淡定与从容。

在那一刻突然有种莫名的希望充斥在皇上胸腔，他似乎看到了东离国未来的希望。

虽然在这之前，皇上从未想过立储君的问题，但在那一刻心里突然有了隐隐的悸动。

这个想法在容尽染的漫长成长中越放越大，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容尽染背完书，愣愣的站在原地等待皇上评说，他之所以站起来不是害怕被皇上剥夺走玩耍的时间。

他虽然年纪小小，但却极少去花时间玩耍，一来没有小伙伴，二来他天生阴郁沉闷，少年早熟，想的做的都比别的孩子多的多。

他只是害怕皇上会禁了他们的晚饭，那种寒夜凉水入腹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给童年容尽染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黑暗印象。

这种心理阴影在他成为荣王之后才慢慢摆脱。

皇上半晌都没有说话，而是意味深长的盯着这个小小的孩子。

立在一旁的张泽楷就更慌了，如果不是当着他几个小朋友学生的面，这会他怕是已经跪在了地上。

皇上看他，容尽染也不惧，他也仰着头望着他，那模样竟有些呆呆的，愣愣的。

他知道眼前这位威严的天子是自己的父亲，但他并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

他甚至没有过和长辈相处的经历。

皇上望着望着，突然咧嘴笑了起来，他这一笑，方才死气沉沉的学殿突然照进来一缕阳光。

张泽楷的两条腿也没有之前抖的那么很了，但仍旧站在一旁不停的拿袖子擦额头的冷汗。

皇上越笑声音越大，后来竟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在幼年容尽染看来，自己这位父皇陛下实在太喜怒无常，太可怕了。

皇上笑够之后，突然俯下身子，一把把小容尽染抱进怀里。

容尽染整个人就更呆了，从他记忆起，还从没都没有被父皇抱住。

初始被抱在怀中的他背脊依旧僵硬的挺着，但皇上温暖的大手抚上那窄小的脊背时，容尽染的精神居然慢慢松弛下来。

原来这就是父亲啊。

小小的孩童在心中轻轻的叹息。

自从这次背书事件发生以后，皇上对三皇子的态度确实暖了下来，但依旧没有太多的表露。

三皇子年幼，无母亲在身旁时时庇佑，皇上担心自己过分宠爱可能会让三皇子遭受旁人妒恨。

所以也只是恢复他一般皇子该有的殊荣，也是从那一天起，大皇子二皇子对他的憎恨和讨厌更惧。

已经到了一句话都不愿意跟小容尽染说的地步，但是他们也不敢再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的欺负小容尽染了。

这样的成长经历让容尽染逐渐懂得，他只有持续不断的努力，他只有做的比所有人都优秀，他才有翻盘的机会。

他才能得到旁人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东西。

那些日日夜夜在心头盘踞的怨恨，因为皇上所给不多的疼爱也终究没有化成厉鬼。

长大之后的容尽染依旧阴郁，依旧深沉，依旧优秀，也依旧不快乐。

直到后来遇见那个懒猫顾暖凉。

没人知道他那么多年的坚持不懈的努力，其实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为母妃沉冤昭雪。

后来的皇上知道是知道了，却始终不如他对月贵妃那般深信不疑。

皇上不信，那没关系，他会找到证据，让他相信。

所以这些年来，人们道荣王势力已经庞大到只手遮天的地步，势必是冲着皇位去的。

容尽染不多解释，因为他童年时就有的梦想，皇上已经知道。

所以这就是无论荣王的势力多么强大，但皇上却始终不疑的相信他。

信他骨子里的良善，信他的所做所为，也信他对自己的敬爱。

容尽染说完，低头去看怀里那个女子，不是何时顾暖凉已经泪流满面。

容尽染笑道：“怎么了？难道本王这故事讲的实在太精彩了，把暖暖都感动哭了？”

顾暖凉不答，只是依旧在默不吭声的流泪，容尽染叹了口气，把她更深的箍在自己怀里。

轻声道：“都过去了。”

蛙鸣还在身边不停地喧嚣，容尽染继续说道：“有你之后，其实本王的梦想便又多了一个。”

“是何？”

这时候顾暖凉终于从方才的悲恸中缓过神来，一边抽搭着鼻子，一边难过问道。

“那就是保护好暖暖，然后和暖暖一起白头偕老。”

说完这句话，容尽染低头在顾暖凉脸颊上啄了一口。

顾暖凉也嗡嗡回应道：“一起白头偕老。”

微风拂来，这些细碎的言语终于飘散在浩瀚的天地间，世间万物都听到了那句有力的承诺。

第二天一大早，趁太阳还没有爬出来，容尽染和顾暖凉就叫醒了谷子一起往回程赶去。

行到中午的时候，烈日似乎要将顾暖凉的粉嫩小脸烤熟，她奄奄一息的搭着脑袋问道：“容尽染，还有多远啊？”

容尽染虽然一直在身后给她撑着纸伞，但闷热的气流还是无孔不入。

听见顾暖凉的问话，他赶忙答道：“不远了，走到前面那个路口，我们往西走，不拐回去了，本王带你们开辟一条新道路。”

他心疼不已的想拿起手帕给顾暖凉擦擦汗，但奈何一手撑伞，一手拽着缰绳，实在抽不开空。

只好好言劝慰道：“再忍耐一会儿，一会儿拐进来了那条路就都是山林了。”

“山间小路走着凉爽，我们也可以在树下，或者找条小溪边洗洗脸，歇息歇息。”

容尽染依然在温柔至极的宽慰着，突然走在他们身后的夏至拽着缰绳走上前道：“王爷要走那条路？”

她眼眸中有和烈日一般热烈的焦灼，容尽染点了点头。

“不可！”夏至突然激动地说道。

“本王知道！”容尽染抬起脸冷声道，但他实在舍不得顾暖凉再受此炎热。

他不是一个头脑发热一意孤行的人，在做此决定之前，已经经过深思熟虑。

见二人之间话语气氛不对，顾暖凉抬起正在逗谷子的脸问道：“那条路是怎么路？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顾侧妃，那条路叫万人劫，是因为……”

“夏至！”

容尽染冷声打断，说道：“你觉得本王没有能力从那里安全度过吗？”

“属下不敢！”夏至立马颔首恭敬道：“只是昔日王爷绝不会为了这等小事铤而走险。”

“顾侧妃现在快中暑了，这怎么是小事？”容尽染的眉头蹙成一团，冷冷问道。

他知道，这会儿估计在夏至心中她英明神武的主子荣王容尽染铁定和那些荒淫无道的昏君如出一辙。

夏至听闻这话，转脸看了看被太阳烤的快冒黑烟的顾暖凉，蠕动了两下唇瓣，终于不声不吭的认命退到了身后。

但所把腰上的弯刀往上提了提，一副全然戒备的模样。

容尽染合上了纸伞，附在顾暖凉耳边道：“坐稳了。”

说着一夹马肚向那西边密林深处驰骋而去。

夏至见状赶忙搂紧怀中的谷子紧跟其后。

四人很快便将身后尘土飞扬的大路甩在了身后，渐渐步入了一条四处浓荫的山间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