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妈妈抚着我的下巴，已经咯咯笑起来：“我还是当今皇帝的丈母娘呢，你信不信？”

　　我急道：“你要是不信，现在就派人把我送到姑苏叶府，是真是假一问便知。我答应你，你要多少钱，我都叫爹爹尽数给你。”

　　张妈妈笑得弯下腰，仿佛听到个天大的笑话似的：“你这丫头，真是天真。”她笑道：“我们反正已经开罪你了，如若你真的就是姑苏叶家的千金大小姐，把你送回去，岂不是自讨没趣，能有我们好果子吃？如若你是假的，我们又何必再费这个周折？”

　　我赶紧摇头：“我真是货真价实的叶家小姐，答应的银子绝对不会反悔。。”

　　张妈妈却已按着我的肩，淡淡道：“我这倚翠院，管你是皇家的千金，乞丐的女儿，向来只靠自身真本事说话------公平对待，一视同仁。只要你会哄男人、能给妈妈赚钱，莫说想当叶家小姐，哪怕你想当公主呢，妈妈都给你这个尊荣。”

　　我愣了一下，突然觉得手有些冰凉，在这叫天天不应的地方，一种以前陌生的、叫做害怕的情绪慢慢从周身扩散开来：“你想怎么样？”

　　张妈妈抚着手帕，对着小二他们笑道：“这丫头问的。我一个妇道人家，呕心沥血鞠躬尽瘁经营这样悬壶济世普渡众生的安乐窝，你们说，我还能把她怎么样？”

　　我奇道：“安乐窝？”

　　张妈妈点点头，拉起我的手，一脸地认真：“我这里，是世间芸芸众生的安乐窝，普渡每一个不幸福不快乐的男子，悬济每一个爱银子爱美丽的女人。你能进得这里，原是你的造化，跟妈妈我，冥冥中的缘分。”

　　从没见过有人这么不要脸，把一逼良为娼的青楼妓院也说得这么清新脱俗，我真想一口唾沫吐到她那张搽满脂粉的老脸上。。可一看到她的眼睛里的森光，却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再看看周围牛高马大的保镖护院，只好咬着牙道：“我就算死，也绝不会在这种地方。。做那种女人的。。”

　　她轻抚我的下巴，笑得分外温柔：“这阁楼里的姑娘百种，什么性子的我没见过？刚来时，总不过要装些贞洁烈女，撒泼蛮拼的，装傻卖疯的，要死要活寻短见的。。可到后来，哪个不被我治得服服帖帖？你若识趣懂事点，就免受得一通苦头，若不然呢，妈妈也有一百种方法，叫你知道，这世间，比死可怕的事，可真真是多着的呢！”捏捏我的脸颊，叹道：“这么漂亮的脸蛋，如果不听妈妈的话，把你赏给阿福，倒是有些可惜了。”

　　她后面共站了五个护院，其中一个膀肥腰圆，满脸横肉，三角眼，蛤蟆嘴，满脸的麻子像是密密洒在波斯大甩饼上的灰芝麻。天公造人的时候，大约是把世间最丑陋的组合，都集中到了他一张脸上，让你都不忍心多看一眼。

　　他听了这话，竟拉着衣襟低着头往我这儿飞快地看了一眼，脸上飞起三分红晕。他皮肤本黑如黝炭，这么一来，那张脸简直就像是地里刚出土的紫色土番薯，丑得推陈出新。

　　我突然意识到，他极有可能就是张妈妈口中说的“阿福”，一时恶心得差点没把早上吃的早点全吐出来。一扭头，又看到张妈妈那张颧骨下憋簌簌掉粉的冗长脸，许是背着光的关系，她那嘴角好似画皮上去从未下拉的笑容，斑驳晦暗，透着让人恶寒的阴气诡谲，像最恶毒的响尾蛇与黑骨蝎。

　　我又急又气又怕，想起我踏上马车时望到的那一缕金边彩虹，眼前一黑，终于又昏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我窝在一堆枯草堆里，周围有几把破落的土木凳子，角落一张缺了一腿的灰木桌子，屋檐很矮，看这破落样子，想来是这破落院子的柴房之类。

　　我翻翻身，就听得碧落激动的声音：“小姐，你醒了。”憔悴惨白的碧落，此时此刻竟就半跪坐在我右侧。

　　此情此景，听得她的声音，我眼泪都快掉下来。不由一把拉住她：“碧落，你怎么也在这里？”

　　碧落泪珠子簌簌往下掉：“小姐，都怪我没有保护好你。他们那帮人，原都是一伙的，串通着算计我们的钱，还把我们卖到这个不干不净的地方。”

　　我叹口气：“碧落，我知道了。”握握拳；“碧落，不要哭了。我们得想办法逃出去。”

　　我站起来，环顾四周，走向屋子里用柴木歪歪斜斜搭出的小木窗户，望向外面。窗外艳阳势微，想必时辰已逼近黄昏，院子里好些个牛高马大的护院呼呼喝喝走来窜去，很没有纪律的样子。院子西侧的假山荷溪旁，好些个年轻的慵懒靡靡的女子，打着哈欠，懒懒散坐在倚栏桓木条凳上对着仓皇斜阳揽镜梳妆，仿似才起床的样子。

　　斜阳悬左，惨淡的靡光点点碎碎东向洒进来。我目前所处柴房，当是座落是在这院子南畔，院子东侧，楼宇悬阁，华灯重重，想来是营业之地。

　　窗外忽然飘来一阵浓烈的苦药味，一个丫鬟打扮的丫头捧着一壶药蛊从我窗下经过。那味道很呛鼻，光是闻起来，就已觉苦涩入骨，如胡桃壳燃，却又中溢馥郁之气，似乎还杂有熬焦的蝉皮。这种奇异古怪的味道，必是东海胶珠蝎加天山冰莲子混合其他药材才熬制得出。

　　东海胶珠蝎，奇毒无比，性寒味烈，却对解体内血毒、寒症有奇效。生于深海暗樵寒、暖流交接之地，潮涨而出，潮落而亡。而东海寒暖流交汇处潮涨，百年难遇。那蝎皮毒尾，光是一片半尾，已是千金难得。

　　这药蛊味道如此浓烈，起码要加两片蝎尾。若这药是常年饮服，这个张妈妈，可真是有钱。只是胶珠蝎本性极毒，服用如此大量，必严重伤脾亏身，看张妈妈的脸色，健康平常，不像服过此药的样子。

　　可除了张妈妈，这倚翠院里，还有谁有如此大的财力？或者，让张妈妈舍得花费如此大的财力呢？

　　那个丫头端着药蛊，经过东边的走廊桓道，却是左拐端进了北边的一栋独立的阁楼。那阁楼灵巧雅致，丝竹为基，绸罗丝幔装点，与西侧四四方方明红艳绿的排排厢房相比，显得雅洁脱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