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呆了，当场石化在那里，还是碧落反应快，赶紧过来用力拍我的后背，我哆哆嗦嗦的，赶紧用力呕，但是时间实在太久了，什么都呕不出来。

　　碧落带着哭腔骂起来：“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我家小姐与你无冤无仇。。。”

　　罗桑轻飘飘瞟了她一眼，淡淡道：“你们也不需着急，等找着了崔大人，公子宅心仁厚，定会给你们解药。”

　　我气得手都在发抖：“若是找不到呢？”

　　她叹口气，满目尽是悲戚之色：“富贵有命，生死在天。若真的找不到，不止是你们的厄运，也更是，崔家命中难逃的劫数了。”

　　我怒火中烧，只恨语言浅薄，形容不出我万一愤慨。管它崔家有劫无劫，与我何干？送信就送信好了，凭什么拉我去陪葬？我攥紧拳头，冷冷道：“你不是使司府的小姐么？通报信息，不想着告诉使司大人，倒是先惦记着外家的公子了。”

　　这话尖刻鄙薄，我料想定会触怒于她。她却是不以为意，轻垂螓首，淡淡道：“我只是他的养女。他养着我，不外是为了谄媚高枝、巴结权贵。有一件事，我办得很不称他心意，实实已触怒于他。若不是我这条残命还有些用处，我只怕，已早没有认识叶小姐的机会。”

　　我可真希望你没有这样的机会，我在心中暗暗腹诽，快速消化她说的话。养女？这是好听的说法罢了。两淮之地，大户人家常豢养天生丽质的美貌女子，调习她们曲艺歌舞、琴棋书画，长成后卖与官家富贾或入秦楼楚馆，从中牟利，我们民间，可称之为“扬州瘦马”。

　　难怪这地方的人这么猖獗，原来是有使司府撑腰。只是罗桑若与崔家公子这样的大人物交好，一个小小的地方使司，应当乐见其成才是，为什么，她送封信，都要如此周折迂回呢？

　　我问她：“罗小姐是得罪了使司大人，想让我去给崔大人通风报信么？”

　　她摇摇头：“自然不是。”她抚着桌沿，撑着身子站起来：“个中的缘由，叶小姐不需知晓。明天晚上，我的花船将出游连云会安渡，拜见一位大人物，回来的时候，我寻机会要求停泊渡口，派人下船买花漾，叶小姐就有机会逃出去了。”

　　我抬起头看向她，不由燃起熊熊的生之希望。她蹙着眉头，似是强忍极大痛楚，弓身以掌轻抚腹部，轻道：“我往你们茶里下蛊，确是有些不厚道。但你们若能安安生生把信交到崔大人手上，自然能拿到救命解药。”

　　玉吟过来搀着她，她的额头已现豆大的汗珠，轻吸口气又道：“你们也当知道，若被外面那帮人抓到，下场只会更加凄厉。就好生在这儿呆着，不要乱跑，我说到做到，明天定送你们离开。”

　　玉吟扶着她上床，伺候她躺下，轻道：“小姐，你先好生休息，我会安顿叶小姐她们，一会儿你又该不舒服了。”

　　我跟碧落合计合计，眼下跑出去，生生是要被抓，当下之计，唯有先咽下这个哑巴亏。玉吟为我们抱来被褥，我们在座塌上依偎着一起睡下。我本还想趁机打听一下这个罗小姐与崔公子的关系，可她一脸生人勿近的冷漠严肃，只好作罢。

　　这趟出行，真是令人心碎。刚离虎口，却又进了狼窝。那个什么六翼血虫蛊，听起来就好生厉害的样子，若找不到那个姓崔的，难道真会丢掉我跟碧落的小命？夜半破晓，我忧愁得合不下眼皮。花花世界，一片大好，我可舍不得让爹爹白发人送黑发人。

　　床榻之上，传来罗桑痛苦不堪的呻吟声，起初断断续续，似口咬指骨以抑制发声，渐渐终于难耐成片，声音凄厉，痛楚彻骨一般。她那样的人，若不是忍无可忍无法承受，想来是绝不会容许自己在外人面前发出如此可怖之声的，她的身上，只不知还有什么辟邪怪症，绝不止一样蝎尾之毒。

　　她实在也是一个可怜之人，可我此刻，心中全是对她的愤懑，实在生不起半分怜悯同情。

　　这一路如果能遇到沈欢，就好了。我心里想，他那个人，鬼主意最多，不管遇到什么问题，似乎都能迎刃而解。

　　迷迷糊糊睡中过去，却总觉得后背一阵酥痒，大约是蛊毒已开始发作吧，好不容易才挨到了天明。到了白天，有酒菜美食送来，我们几个人，气氛诡异，各怀鬼胎，却也关上门坐在一起和和气气好生吃了一顿饱饭。罗桑不喜欢说话，我在忧愁中也没有心情再打探什么，只等着天黑出逃，老老实实去京城帮她找她的崔公子。

　　到了晚上，玉吟为她梳妆打扮完毕，她换上一袭玉色华衣，郑重地把一个护身符系在我脖子上。我知道，里面就是她要我代为寄送的信件。

　　“叶小姐，这一路，恐有凶险异常，万望凡事谨慎小心。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她向我重重鞠了一躬。

　　我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何必如此虚意客套。”我说：“你放心吧。我们姐妹性命都拴在这封信上呢。我就是拼了我这条老命，也得把它送到。”

　　她拉着我的手：“叶小姐，我并非不信任你。只是这几天来，想必你也已见识到，江湖风险，人心险恶。到了京城，切莫再不作思虑，轻信于人。。”

　　“你嫌弃我笨？”我叫起来：“那你别叫我，叫其他人去送呀。”

　　她叹口气：“我实在，已找不到其他人。”

　　我气鼓鼓的，不再说话。她换上华服艳妆，更显得艳光莞莞，潋滟动人。可再美丽又怎样？心肠歹毒，言语刻薄，真是令我讨厌。

　　暮色时分，她让我跟碧落又钻进之前钻过的箱子。黑漆漆一片，听得她令人把箱子抬进花船。我这才明白，这些箱子里装的，都是乐舞表演需要的服装道具而已，并不是要出远门收拾细软。

　　所幸倚翠院的下人对她的物什都较细心，抬箱子到船上也俱是轻拿轻放，并不粗鲁。

　　我呆在箱子里，感觉得到花船移动，大约行进了半个时辰左右，停泊不动。外边丝竹弦起，琴声悠扬清远，是淮海一带有名的“广陵散”。

　　我小时候，原也被爹爹逼着学过琴棋，两江一带有名的琴艺大家，也俱都有所见识。可今天听到这琴声，才知何为籁天之音，响遏行云。我以前听的再多再好，琴声就是琴声，听得一个“形”字罢了，可今天这乐音，是琴声，却又不止是琴声，生生谱出乐魄琴语，神魂皆备。如将军出征折戟、如女子望夫不归，如泣如诉、子夜低语、哀婉入骨。我虽蜷缩在冷冰冰黑漆漆的木箱中，却也听得痴了。